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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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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同级生:暗恋的校花女神是我亲爹的情人

作者:Fr33

第一章 我拿你当兄弟 你却想操我妈?

周屿觉得自己像个被流放的王子,如果王子这个词可以被替换成「不怎么受待见的私生子」的话。

当然,他不是私生子,户口本上白纸黑字写着他爹是周伯彦,但他感觉自己跟那些电视剧里争家产失败被赶到非洲种香蕉的倒霉蛋也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是,他被流放的目的地不是非洲,而是市郊一座他从未听说过的别墅区,并且据那个全程不苟言笑的司机说,这地方还挺贵。

车子是那种很俗气的奔驰S级,但坐起来确实舒服,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嘶嘶声。周屿缩在后座的角落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行道树,感觉自己像个被高级快递公司运送的包裹,收件人是他爹,但寄件人也是他爹。这整个过程,他本人只是个物件,没有发言权,甚至连个知情权都没有。

一周前,他还在学校宿舍里因为明天要交的论文而头疼,盘算着怎么把三千字掰扯成五千字还显得不那么像兑了水的猪肉。然后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对方自称是周伯彦助理的助理,用一种比AI语音还缺乏感情的语调通知他,周先生已经为他在「云顶水岸」安排了新的住处,让他收拾好个人物品,周末会派车来接。

周屿当时捏着手机,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周伯彦这个名字在他生活里出现的频率,大概和他去教务处领奖学金的频率差不多——几乎为零。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更像是一个活在财经新闻和遥远传说里的符号。一个擅长赚钱、擅长换女人、唯独不擅长当爹的男人。从小到大,周屿对父爱的体验基本来自于每个月准时打到卡里的生活费,数额很足,但温度是零。父子俩的关系,大概就像碇真嗣和他爹,一个永远在逃避,一个永远在发出命令,中间隔着一个巨大而沉默的NERV基地。

为什么来接他的不是葛城美里呢?周屿懊恼地想。

总之,这通电话显得格外诡异。周伯彦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他安排住处?是良心发现,还是又一场什么他无法理解的商业布局里无足轻重的一步棋?

「那个……为什么?」周屿当时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助理的助理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沉默了两秒,才用依旧平淡的语气回答:「周先生的安排,我只是负责通知。」

言下之意,你算老几,还配问为什么。

周屿识趣地闭了嘴。他习惯了。在周伯彦的世界里,他就是这么多余。他甚至怀疑,周伯彦心血来潮给他换个住处,可能就跟普通人心血来潮想换个手机壳一样随意。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大门看起来比他们学校校门还气派的小区。保安亭里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敬礼的姿势标准得像仪仗队。周屿看着这一切,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觉得自己像个误闯了高级服务器机房的普通游客,周围的一切都闪着昂贵而冰冷的光,但没一个像素是属于他的。

别墅是独栋的,带着个不小的院子,草坪修剪得像高尔夫球场。司机把车停在门口,从后备箱里拎出周屿那个半旧不拉的行李箱,放在地上,然后递给他一把看起来很有科技感的钥匙。

「周先生半年内没有回国的计划,」司机终于多说了几个字,算是临别赠言,「他让我转告您,住在这里,不要给他添麻烦。」

「好,谢谢。」周屿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不要给他添麻烦」,这句话才是重点。这是周伯彦对他唯一的期望。周屿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能像空气一样存在,周伯彦大概会给他颁发一个「年度最省心儿子」奖。

奔驰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留下周屿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别墅门口,手里攥着那把冰凉的钥匙,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房子里的一切都和他想象中一样,又不一样。很新,很空旷,装修风格是那种杂志上常见的「现代极简」,说白了就是家徒四壁但每一面墙都贵得要死。一楼是巨大的客厅和开放式厨房,一套看起来就能让人得颈椎病的沙发,一张能开圆桌会议的餐桌,还有一个大得能跑狗的落地窗,正对着院子里的游泳池。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柠檬香气,不是清洁剂的味道,更像是某种高级香薰。整个空间干净得不像有人住,倒像是给某个得了绝症的富豪准备的临终关怀中心,只不过关怀项目里不包括医保。

他拎着行李箱上了二楼。楼梯是悬浮设计的,踩上去感觉有点慌。二楼有三间卧室,门都关着。他试着推开正对着楼梯口的那一间,里面是一间空空如也的书房。他又推开左手边的一间,里面是一套和他身上这件差不多的崭新床上用品,衣柜也是空的。看来这就是他的房间了。

周屿把行李箱往墙角一丢,整个人呈大字型摔在床上。床垫很软,陷下去的感觉很舒服,但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他掏出手机,想给谁发个消息,翻了一圈通讯录,最后还是锁了屏。跟谁说呢?说他爸突然发神经把他弄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宿友们只会觉得他在炫富,然后起哄让他请客。

他躺了一会儿,感觉身上黏糊糊的,想洗个澡。他的房间里没有独立卫浴,这让他稍微找到了一点现实感。看来周伯彦的安排也没那么周到。他估摸着主卧应该在右手边那间,那里肯定有浴室,但他没兴趣去探索他爹的私人领地。他记得楼下好像也有个卫生间。

周屿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轻手轻脚地又走下楼。他有点渴,先去厨房的冰箱里看了看。双开门的大冰箱,里面塞满了进口的矿泉水和各种他叫不上名字的饮料,还有一些看起来就很健康的有机蔬菜和封装好的高级肉类。这房子里果然有人住。或者说,有家政阿姨定期来打理。

他拿了瓶水,拧开灌了两口,然后开始寻找卫生间。客厅旁边有一扇磨砂玻璃门,看起来很像。他也没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门没有锁,虚掩着一条缝。他刚把手搭在门把上,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周屿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水管爆了。毕竟这么大的房子,有点小毛病也正常。他怀着一种「要不要给物业打个电话」的念头,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浴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白色水汽,像仙境一样。空气中那股柠檬混合著某种花香的味道更浓郁了,带着湿漉漉的暖意,钻进他的鼻腔。水声是从最里面的淋浴隔间里传出来的,那里的玻璃也是磨砂的,但水流打在上面,让玻璃变得半透明。

一个模糊而曼妙的轮廓,就那样印在玻璃上。

长长的头发,纤细的脖颈,柔和的肩膀线条,以及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

周屿的大脑瞬间宕机了。他像个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头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磨砂玻璃,连呼吸都忘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大脑,然后又迅速冷却,手脚冰凉。

这是……什么情况?

家政阿姨?不可能。哪个家政阿姨有这种身材?

周伯彦的新欢?这个可能性最大。但……这也太快了吧?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撞见了这种场面?

就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思考着是应该立刻转身逃跑还是先说声「对不起我走错了」的时候,淋浴间里的水声,停了。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印在玻璃上的轮廓动了一下,似乎是伸手去拿什么东西。然后,隔间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周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想跑,但腿像灌了铅一样根本动不了。

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先伸了出来,手指上还挂着水珠。然后,一颗被白色浴巾包裹着的脑袋探了出来。

当那张脸转向他的时候,周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清秀的眉眼,小巧挺翘的鼻子,还有那双总是带着一点疏离感的、像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即使此刻因为热气而蒸得有些泛红,脸颊上还挂着水珠,他也绝不会认错。

许栀。

学校公认的校花,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也是他暗恋了两年的女神。那个只存在于走廊偶遇、食堂惊鸿一瞥、以及篮球场边模糊身影里的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里?

周屿的大脑彻底变成了一锅粥。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和她相遇的场景。也许是在图书馆,两人同时伸手去拿同一本书;也许是在下雨天,他撑着伞,刚好看到没带伞的她。但周屿发誓,他所有的幻想版本里,绝对不包括眼下这个——她刚洗完澡,裹着浴巾,出现在他那个有钱老爹的别墅里。

许栀似乎也没想到门口会站着一个人,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那份镇定自若,和周屿此刻的魂飞魄散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从他那张蠢得可以的脸上,滑到他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的脚趾上,最后又回到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羞涩,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探究,仿佛在看一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小动物。

「你是……周屿吧?」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像泉水滴在石头上。但这句话的内容,却如让他头皮发麻。

她认识他?她竟然认识他?

在他无数次的幻想中,他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板,一个她永远不会注意到的路人甲。

周屿的大脑还在处理这个巨大的信息量,嘴巴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找厕所……」他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许栀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但快得像个错觉。她没有理会他的道歉,而是将裹着头发的毛巾紧了紧,然后用一种非常自然的语气说道:「哦,那你找到了。不过我现在要用。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她的语气,就像在说「麻烦帮我递一下酱油」一样平常。

「啊?哦!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周屿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浴室,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拖鞋绊倒。

他逃也似的冲上二楼,一头扎进自己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反手把门锁上,然后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心脏还在狂跳,像是刚跑完一千米。

脑子里乱成一团。

许栀。是许栀。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认识我?她为什么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跟我说话?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每一个都得不到解答。他使劲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才浴室里的那一幕,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那片氤氲的水汽,那道模糊的曲线,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水珠的脸……

操。

周屿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像个自闭的蘑菇。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频率,他才听到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他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向了隔壁。紧接着,是开门,然后关门的声音。

隔壁……

周屿猛地抬起头。

他房间的隔壁,不就是那间他以为是主卧的房间吗?

一个荒谬、可怕、但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念头,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这座别墅,是为她准备的。

冰箱里那些进口饮料和有机食品,是为她准备的。

空气里那股好闻的香气,是她的味道。

而他,周屿,只是个顺便被「安置」进来的附属品。

至于出钱的人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周伯彦。

那个给了他生命,却从未给过他关心的男人。那个用钱构筑了他所有生活,却唯独吝于给他一点点温情的父亲。

他包养了自己暗恋的女神。

这个认知,比刚才撞见她洗澡还要让他感到窒息。如果说刚才只是单纯的尴尬和社死,那么现在,就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羞耻和巨大挫败感的复杂情绪。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愤怒的是他爸,总能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做出最让他难堪的事情。羞耻的是自己,刚才像个傻逼一样偷看人家洗澡,还摔了一跤。而最深的,是那种无力的挫败感。他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那一点点少年情愫,那个遥不可及的女神,被他爹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钱,轻松搞定了。这感觉就像你辛辛苦苦打游戏,练了好几个月的级,结果有个玩家直接用人民币买了一身顶级装备,一刀就把你秒了,还顺便抢了你一直仰望的NPC公主。

而他,这个可笑的儿子,甚至还被安排住进了这个笼子,要和自己的「小妈」朝夕相处。

周屿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想不明白,周伯彦为什么要这么做。炫耀?还是单纯的恶趣味?或者,在他眼里,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许栀是他花钱买来的东西,而他周屿,是他顺手养着的儿子,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可能只是为了方便管理。

「不要给他添麻烦。」

司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不要去打扰许栀,不要破坏他父亲这段新的「关系」。

周屿就这么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变得昏暗。他没有开灯,黑暗能给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才想起来,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叩叩。」

周屿浑身一僵,没有作声。

门外传来许栀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清清冷冷的调子,但隔着门板,似乎多了一点柔和。

「周屿,出来吃饭了。」

吃饭?

周屿愣住了。他想象过无数种后续的可能,尴尬的对峙,无声的冷战,甚至是他收拾行李连夜逃离。但他唯独没想过,许栀会像个没事人一样,敲开他的门,喊他吃饭。

他还是没动。

门外安静了几秒钟,然后许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再不出来,饭菜就要凉了。还是说,你要我端进来喂你?」

这句话里带着点戏谑的味道,让周屿的脸又开始发烫。他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他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许栀就站在门外。她已经换上了一套居家的棉质睡衣,是那种很可爱的卡通图案,长袖长裤,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吹干了,柔顺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柔软又蓬松。她素着一张脸,皮肤白得像牛奶,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她看到周屿那副好像刚从战壕里爬出来的样子,挑了挑眉。

「我还以为你打算在里面绝食抗议。」她说着,转身朝楼下走去,「快点吧,我饿了。」

周屿跟在她身后,他低着头,只敢看她睡裤裤脚下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楼下的餐厅里,那张巨大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三菜一汤,家常的菜式,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还有一道可乐鸡翅,汤是紫菜蛋花汤。菜肴冒着热气,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这……是她做的?周屿有些难以置信。在他贫瘠的想象里,像许栀这样的女孩,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愣着干什么,坐啊。」许栀已经拉开椅子坐下了,拿起碗筷,看了他一眼。

周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几乎是贴着桌子的另一头。

许栀看了看他们俩之间那能再坐下三个人的距离,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先盛了碗汤,小口地喝了起来。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周屿食不知味,他偷偷地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对面的许栀一眼。

她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的,但速度不慢。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在食物上,没有看他,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这种沉默让周屿感到更加局促不安。他觉得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平静。

「那个……」他终于鼓起勇气,开了个头。

许栀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菜……是你做的?」周屿问出了一个最安全的问题。

「嗯,」她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筷子西兰花,「冰箱里只有这些食材了。明天我列个单子,你可以让家政阿姨去买。」

家政阿姨……所以,她也知道这里的运作模式。

周屿的心又沉了下去。他沉默地扒了两口饭,感觉嘴里的米饭像沙子一样难以下咽。

「下午的事……」他又忍不住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真的很对不起。」

「周屿,」许栀叫了他的名字,「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件事可以翻篇了,不用一直挂在嘴上。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总这么紧张,大家都会很难受。」

她的话很直接,也很在理。但周屿就是控制不住。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许栀打断了他,,「你父亲的安排,不是你我的错。我们只是被动接受而已。」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周伯彦……他就是那样的人,习惯安排好一切,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她竟然直呼他父亲的名字「周伯彦」。

这个称呼,比「你父亲」三个字带来的冲击力要大得多。它显得亲近,又带着一种平起平坐的意味。周屿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个……你和我爸……是什么关系?」周屿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直接,太愚蠢了。

许栀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周屿。她的眼神很清澈,里面没有周屿想象中的任何杂质,比如心虚,或者羞愧。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说得云淡风轻,「或者是一种合作关系,他给我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和资源,我帮他处理一些他没空管的琐事。各取所需,很公平。」

「琐事?」周屿不解。

「比如,盯着他投资的某个项目进度,或者,帮他看看财报上有没有人做手脚。」许栀说得轻描淡写,「他很忙,也很懒,疑心病又重。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没什么根基的人帮他盯着。我正好符合条件。」

周屿彻底愣住了。这和他想象中的「包养」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许栀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但他从她的话里,听到的却是一种近乎商业伙伴的平等关系。她不是被动的玩物,她有她的价值,有她的作用。

「所以……」周屿愣了一下,「你不是因为……钱?」

「钱当然是原因之一,我家需要钱。」许栀承认得很坦然,没有丝毫的难为情,「但如果只是为了钱,我有很多种选择,不必选他。我选他,是因为他能给我的,不止是钱。」

她看着周屿,眼神里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点像怜悯,又有点像同情。

周屿彻底没话说了。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根本不接招,还顺便告诉你,你挥拳的姿势很难看。他低着头,默默地往嘴里塞饭,把番茄炒蛋当成他爹,把可乐鸡翅当成这个操蛋的现实,狠狠地嚼着。

「周屿,我们得定个规矩。」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清冷的调子。

「什么规矩?」

「第一,在学校,我们是陌生人。和以前一样,谁也别主动和谁说话。我不希望有任何流言蜚语。」

「我没那么无聊。」周屿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他当然不会说,他连跟人正常交流都费劲,更别提去八卦这种事情了。更何况,八卦的主角之一,还是他自己。这太丢人了。

「第二,」许栀伸出第二根手指,「在这个房子里,我们是室友。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嗯,姐姐或者房东,都行。互相尊重,互不干涉私人空间。」

姐姐?这个称呼让周屿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要试图去了解我和周伯彦之间的事,更不要在他面前,或者在任何其他人面前,提起我。这对你,对我都好,别添麻烦。」

周屿沉默了。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周伯彦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

以及那句「别添麻烦」。

和他爹周伯彦的口气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

「好。」许栀似乎满意了,她重新拿起筷子,「那就吃饭吧。吃完饭,你负责洗碗。」

「啊?」周屿抬起头,一脸茫然。

许栀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我做饭,你洗碗,很公平吧,室友?」

她说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这是周屿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笑,不是那种在学校里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而是带着一点点顽皮和生活气息的、真实的笑容。

周屿看着她的笑,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她。她太冷静了,冷静得像一个局外人。她不像那些故事里被包养的女人,没有谄媚,没有虚荣,甚至没有自怨自艾。她就像在完成一份工作,一份内容是「住在这里,照顾好自己」的工作。

他忽然觉得,或许,住在这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顿诡异的晚餐,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周屿机械地收拾了碗筷,走进那个巨大的、干净明亮的厨房。他站在水槽前,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盘子。

他一边洗碗,一边还能听到许栀在客厅里走动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她似乎在用外语讲电话,语速很快,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暗恋的女孩,就在一墙之隔的客厅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他的幻想以一种最残酷也最奇妙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或许,这场突如其来的、被强行安排的同居生活,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一场灾难。

至少,他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她,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能在人群中偷偷地、卑微地瞥上一眼。

这算不算是一种……小小的窃喜?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周屿啊周屿,你可真是贱得可以。

他自嘲地想,然后把洗好的碗筷摆进消毒柜。

这一夜,周屿睡得像个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袜子,翻来覆去,不得安生。

床垫是好床垫,价值不菲,软硬适中,能完美贴合人体曲线。但问题是,周屿现在感觉自己的人体曲线充满了尖锐的棱角,怎么躺都不对劲。他闭上眼,眼前就是浴室里那片朦胧的水汽;他捂住耳朵,脑子里就回响着许栀那句清清冷冷的「别添麻烦」。

最要命的是隔壁。

这栋别墅的隔音效果好得惊人,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份绝对的安静反而让人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他能想象到,一墙之隔的那个房间里,许栀正躺在床上,或许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而悠长。这个认知让他浑身不自在,像个闯入了别人梦境的窃贼。

他算个屁的窃贼,他才是那个被强行塞进来的赃物。

「室友」、「姐姐」、「房东」这些词汇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在他脑子里不停地往下掉,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形状,但每次都严丝合缝地卡住,然后GAMEOVER。

他偷偷幻想过一千种和许栀产生交集的方式,但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种「小妈文学」的禁忌开局。而且女主角本人似乎完全没把这当回事,甚至还给他制定了「同居守则」。这感觉就像你以为自己是悲情偶像剧的男主角,结果发现自己在一部生活情景喜剧里演一个负责倒垃圾的背景板。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卑微的兴奋感,在他心里反复拉锯。挫败感来自于他爹周伯彦,那个男人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上帝,用钞能力轻松碾碎了他所有可怜的青春期幻想。而那点兴奋感,则来自于许栀本身。她就在隔壁,这是一个物理事实上不可动摇的、让他心跳加速的现实。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漆黑变成深蓝,再从深蓝变成鱼肚白。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周屿感觉自己像是熬过了一场漫长的审判。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廊里静悄悄的。他走到楼下,发现餐厅的桌上放着两片烤好的吐司和一杯牛奶。旁边还有一张便签条,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我先走了。记得锁门。」

没有署名,但毫无疑问是许栀留的。

周屿拿起那片吐司,还有些温热。他不知道她是几点起床,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准备了这份早餐。或许,对她来说,这真的只是「室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他三口两口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像个做贼一样溜出了别墅。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埃尔法,司机见他出来,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

这又是周伯彦的安排。周屿知道,那辆更扎眼的奔驰S级,是许栀的专属座驾。而他,坐的是这种看起来更像保姆车的「保姆车」。许栀和他,一个是互相信赖的合作伙伴,一个则是还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到了学校,周屿从车上下来,下意识地拉了拉卫衣的帽子,低着头快步往教学楼走。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他知道这是错觉,他这种在学校里存在感稀薄得像空气一样的「小透明」,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但今天不一样,他心里揣着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秘密。

一整天的课,他都心不在焉。教授在讲台上讲着康德的「绝对命令」,唾沫横飞,周屿的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在想,许栀现在在做什么?她也在上课吗?她坐在哪个位置?她听课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会像现在这样,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吗?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课铃一响,一个敦实的身影就从后门挤了进来,像一辆失控的坦克。

「老周!干饭了!」

来人是王铎,周屿在大学里唯一能算得上朋友的人。王铎身高一七五,体重不详,但目测绝对是个重量级选手。他的头发总是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常年穿着一件印着动漫少女的T恤,下摆上永远能找到昨天午饭留下的油渍。他是个标准的二次元死肥宅,说话嗓门大,满嘴跑火车,脑子里装满了各种不合时宜的黄色废料和从网上看来的一知半解的键政理论。

按理说,周屿和王铎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因为都喜欢看一部叫《EVA》的老动画,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某个深夜的动漫社团招新会上找到了共鸣。对周屿来说,王铎的存在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有点扎手,还有点油腻。至少,有人愿意和他说话,让他不至于在大学四年里活成一个彻底的孤魂野鬼。

「来了。」周屿收拾好书,跟在王铎身后。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食物的混合气味和年轻荷尔蒙的喧嚣。王铎端着两个餐盘,上面堆得像小山一样,一屁股在周屿对面坐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妈的,饿死我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红烧肉,油光锃亮。

周屿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听着王铎例行的抱怨,从食堂的菜越来越难吃,到昨晚打的游戏又遇到了几个坑货队友。这些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已经习惯了。

「哎,对了,跟你说个劲爆的!」王铎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种猥琐又兴奋的表情,活像个偷看了邻居大妈洗澡的小学生,「你猜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看见谁了?」

周屿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谁啊?」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许栀!就那个校花!」王铎说得眉飞色舞,「我亲眼看见的,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最新款的,直接停在校门口,她从后座下来的!操,那车牌号,好像还是个连号!」

周屿的咀嚼动作停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那司机还下来给她开车门,毕恭毕敬的。啧啧啧,」王铎摇着头,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我就说嘛,这年头,长得漂亮的妞,有几个是干净的?肯定是被哪个有钱的老头给包了!」

周屿想反驳,想说不是那样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甚至连替许栀辩解一句的立场都没有。

何况客观来讲,许栀就是被周伯彦给包养了。

「你看她平时在学校里那副高冷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冰山美人呢。搞了半天,是在外面被老头干得腿都合不拢,没力气搭理我们这些穷逼学生呗。」王铎越说越起劲,嘴角的油渍都跟着他的表情一起飞舞。

「别瞎说。」周屿终于忍不住,闷闷地说了一句。

「我瞎说?」王铎瞪大了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老周,你就是太天真。女人这种生物,我比你懂。她们的批,就是通往上流社会的VIP门票。你别看许栀那小腰细的,那腿长的,在床上指不定多骚呢。你想想,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挺着个啤酒肚,压在她身上……」

「够了!」周屿猛地一拍桌子,餐盘里的汤都溅了出来。

食堂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周围几桌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王铎被他吼得愣住了,嘴里还叼着半块排骨。他愣了两秒,然后把排骨吐回盘子里,擦了擦嘴:「我操,你他妈吃错药了?这么大反应干嘛?怎么,你也喜欢她啊?得了吧,就你这样,跟人说句话都脸红,还想追校花?别做梦了。人家宁可在宝马里哭,也不会在你的自行车后座上笑。」

周屿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羞耻。他知道王铎说的是事实。在别人眼里,他就是这么一个懦弱、不起眼、不善言辞的废物。

就算是富二代又怎样,暗恋了那么久的女神也不敢开口,到头来居然被自己的亲爹捷足先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低下头,声音弱了下去。

「那你什么意思?」王铎不依不饶,「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屌丝,把女神供起来。女神也是要拉屎放屁的,也是要被男人操的。只不过操她们的不是我们,是那些有钱的老逼登。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你早点认清现实比什么都强。」

王铎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缓和了一下语气:「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晦气。对了,你小子怎么回事啊?昨天晚上宿舍查寝,你人呢?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从宿舍搬出去了?」

话题终于转开了,周屿松了口气,但新的难题又来了。

「啊……嗯,」他含糊地应着,「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

「租房子?」王铎的眼睛又亮了,那种精明市侩的光芒一闪而过,「可以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我就说你不对劲,平时穿的用的虽然看着普通,但仔细看都是牌子货。你家是不是特有钱啊?老实交代,是不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了?」

「没有,就……普通家庭。」周屿心虚地撒着谎。

「普通家庭能在外面租房?别逗了。」王铎一脸不信,「在哪儿租的啊?房子大不大?改天带兄弟我去开开眼呗?」

周屿的大脑一片空白。带王铎回家?开什么玩笑!让他看到许栀?那不就等于在他面前直播他爹包养了他暗恋的女神?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他想当场去世。

「不……不太方便。」他结结巴巴地拒绝。

「有什么不方便的?」王铎的脸拉了下来,「怎么,怕我把你家金条偷了?周屿,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当你是兄弟,你还防着我。不就是去你家玩玩游戏吗?至于吗?」

看着王铎那张写满了「你不答应就是不把我当兄弟」的脸,周屿的心沉了下去。他没什么朋友,王铎是他唯一的「兄弟」。尽管这个兄弟满嘴脏话,思想猥琐,但至少,他会在食堂里帮他多打一份饭,会在他被小组作业排挤的时候拉他一把。周屿害怕孤独,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他从小到大体验得太多了。他不想因为这点事,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苍白地辩解着,「就是……我刚搬过去,还没收拾好。」

「没收拾好怕什么,我帮你一起收拾啊!」王铎热情得过分,一把搂住周屿的肩膀,把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就这么说定了啊!这周末,周六!我去你家暖房!你把地址发我!」

周屿被他推着搡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回别墅的路上,周屿的心情比窗外的晚高峰还要堵。那辆舒适的埃尔法,此刻像一个移动的囚笼。他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感觉自己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该怎么办?直接跟王铎说实话?「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回家,因为我暗恋的女神现在是我小妈,我们住在一起」?王铎大概会笑到明年,然后把这件事当成年度最佳笑话,讲给所有他认识的人听。

撒个谎,说家里有事?以王铎的性格,他绝对会刨根问底,直到问出个所以然来。

周屿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回到别墅,他推开门,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许栀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堆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文件。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长发用一根发簪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回来了?」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问一个早就认识的家人。

「嗯。」周屿换好鞋,站在玄关,像个犯了错等待审判的孩子。

许栀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有事?」

周屿捏紧了书包的背带,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他磨蹭着走到客厅,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站定。

「那个……许栀……」他开口,声音干涩。

「嗯?」许,栀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我……我有个朋友,」周屿的语速很慢,像在背一篇没背熟的课文,「他……他是我在学校唯一的朋友。他……他想来我们家……玩。」

他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看许栀的眼睛。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甚至被嘲笑的准备。他觉得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愚蠢又冒失。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周屿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上。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许栀不会回答了。

「你那个朋友,」许栀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就是今天中午在食堂,跟你说我被老头包养的那个?」

周屿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她怎么会知道?她当时也在食堂?她听到了?

许栀看着他那副魂都吓飞了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学校食堂就那么大,声音也用不着多大,想听不见都难。」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你那个朋友,嗓门挺大的。」

周屿的脸瞬间从白变成了红,又从红变成了白。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卑微的心思和狼狈的处境,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他连王铎说的那些污言秽语都听到了,那她……

「我……」他想道歉,想解释,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行啊。」

就在周屿恨不得当场蒸发的时候,许栀却说出了两个让他难以置信的字。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栀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站起身来。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可以。」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清晰而平静,「让他来吧。什么时候?」

周屿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许栀的脑回路。她明明听到了王多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为什么还会同意?她不怕尴尬吗?她不怕王铎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的秘密吗?

「为……为什么?」他傻傻地问。

许栀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波澜。

「因为,」她伸出手,轻轻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掉的卫衣领子,她的指尖冰凉,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皮肤,让周屿浑身一颤,「你总得学会怎么处理这种麻烦事,不是吗?一直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顿了顿,收回手,抱着胳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而且,我也挺好奇的。」她慢悠悠地说,「想看看你这个」唯一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屿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走回地毯边,重新坐下,戴上眼镜,打开电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小插曲。

他突然明白了。

许栀根本不在乎。她不在乎王铎怎么想,不在乎他会说什么。在她眼里,王铎可能就跟一只路边乱叫的狗差不多,叫就叫了,无所谓。她同意,或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在给他一个「学习的机会」,又或许,只是她漫长而无聊的「工作」生活里,一点小小的调剂。

而他,这个懦弱的、可悲的周屿,连同他那个同样可悲的朋友,在她眼里连麻烦都算不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包裹了他。但他心里,却又悄然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不用再纠结了。

「那……就这个周六,可以吗?」他小声问。

「可以。」许栀头也没抬,「晚饭我来准备。你让他带瓶可乐就行。」

周六来的那天,天气好得有点不真实,阳光灿烂得像个假布景。周屿一早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着。他像个即将上考场的学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觉得地擦得不够亮,一会儿又觉得沙发上的抱枕摆得太随意。

他知道这很可笑。这房子又不是他的,他也不是主人。他只是个被临时寄养在这里的、多余的家庭成员。但他控制不住。王铎的到来,像一场即将上演的、他无法导演也无法出演的灾难片,而他,是那个唯一知道剧情却无能为力的场务。

十点整,门铃准时响起,声音清脆,穿透力极强,像一声发令枪。

周屿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王铎穿着他最好的一件行头——一件印着「人间失格」四个大字的黑色T恤,下面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双限量版的乔丹球鞋,鞋子擦得锃亮,跟他油光发亮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手里拎着一瓶两升装的可乐,像是来参加什么神圣的仪式。

「我操……」

当王铎的目光越过周屿,看到他身后的客厅时,他嘴里那句准备好的「你小子可以啊」直接变成了这两个字。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微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是你租的房子?」他跨进门,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小心翼翼地踩在那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仿佛怕一脚踩碎了周屿家的万贯家财。

「嗯。」周屿含糊地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租的?你他妈糊弄鬼呢!这得是买的吧?云顶水岸!我靠,我坐出租车过来的时候,司机说这地方一平米能换他一辆车!」王铎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产生了回响,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胖乎乎的手,想去摸一下那个造型奇特的落地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大概是怕留下指纹。

「这沙发……真皮的吧?这电视……得有一百三十寸吧?我操,你家这厕所都比我们宿舍大!」他绕着客厅转了一圈,嘴里不停地发出各种惊叹词,像个刚进城的土拨鼠。

周屿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他心里有一种诡异的平静。王铎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料之中。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就好像在说:看吧,你平时不是挺牛逼的吗?现在傻眼了吧?

但这种满足感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焦虑所取代。许栀还没下来。

「你小子……可以啊。」王铎终于转完了,一屁股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他把那瓶可乐「咚」的一声放在昂贵的玻璃茶几上,然后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和谄媚的目光看着周屿,「深藏不露啊,周哥。以后我王铎就跟你混了。」

周屿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周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王铎也听到了,他好奇地抬起头,朝楼梯口望去。

许栀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穿得很随意,一件白色的宽松T恤,一条棉质家居裤。长发松松地扎成一个马尾,脸上未施粉黛,干净得像一朵沾着晨露的百合花。

她一步步走下来,光线从她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给她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一瞬间,她不像个凡人,更像是某个游戏CG里缓缓降临的女神,真实得不真实。

王铎的嘴巴再次张开了,这次张得更大。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痴迷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混合体。他手里的可乐瓶差点滑掉。

他认识这张脸。全校的男生都认识这张脸。

这是许栀。

是那个被他意淫过无数次、被他用最污秽的语言揣测过的校花。

她怎么会在这里?穿着居家服,从周屿家的楼上走下来?

王铎的大脑显然处理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量,他像个被病毒入侵了的电脑,彻底卡住了。他看看许栀,又看看周屿,眼神里充满了问号。

周屿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王铎的质问,或者更糟的,那种恍然大悟后猥琐的笑容。

然而,打破沉默的,是许栀。

她走到客厅,目光平静地扫过石化了的王铎,最后落在他放在茶几上的那瓶可乐上。

「谢谢你的可乐。」她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然后,她转向周屿:「不介绍一下吗?」

周屿这才如梦初醒,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朋友,王铎。王铎,这是……这是许栀。」

「许……许学姐好。」王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把茶几撞翻。他那张平时总是挂着嚣张表情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只能在自己的裤子上使劲擦了擦。

周屿看着王铎这副样子,心里那种扭曲的快感又冒了出来。他从没见过王铎这么怂。那个在食堂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把所有女人都贬得一文不值的王铎,此刻在许栀面前,像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的小学生。

许栀没有理会王铎的问好,她拉开一张单人沙发,坐了下来,姿态优雅。她双腿交叠,看着局促不安的王铎,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王铎,是吧?」她开口了,「我听周屿说,你是他在学校唯一的朋友。」

「啊……是……是……」王铎点头如捣蒜。

「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样对大家都好。」许栀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就像一个掌控全场的女王,在宣布游戏规则,「我想,你现在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王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表情滑稽。

许栀没理会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很简单。就像你在食堂里猜测的那样,我被周屿的父亲包养了。」

这句话,她的语气很平静。

但这句话在王铎和周屿的耳朵里,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爆炸。

周屿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没想到许栀会这么直接,这么……坦白。

王铎的脸,瞬间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他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食堂里那些污言秽语,此刻像一个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自己的脸上。

「周屿是他儿子,我是他包养的女人。我们现在住在一起,算是室友。」许栀继续说,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王铎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为了方便,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事实就是这样。」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王铎。

「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在学校,我们依旧是陌生人。如果你做不到,或者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狠话都更有分量。

王铎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对着许栀,深深地鞠了一躬,九十度,标准得像在拜神。

「对不起!许学姐!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嘴贱!我在食堂里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我该死!我……」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就差当场给自己两个耳光了。

周屿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仿佛自己的家事被当众展览;又感到一种变态的、隐秘的快感。王铎,这个自大狂,在自己梦中的女神面前,屁都不是…

「道歉就不必了。」许栀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但我不想给周屿添麻烦。」

她把「周屿」两个字说得很轻,但却像一把锤子,敲在了周屿的心上。她是在……保护他吗?

「所以,你能做到吗?」许栀问。

「能!绝对能!我发誓!我要是说出去半个字,就让我天打雷劈,出门被车撞死,玩游戏一辈子抽不到SSR!」王铎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

许栀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样子,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

「好了,坐吧。」她指了指沙发,「别站着了,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今天你是客人。想玩什么?PS5在那边,游戏自己挑。」

王铎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回沙发上,但只敢坐个边,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瘫在里面。

这场风波,就这么被许栀用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轻松化解了。

接下来的时间,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和谐的氛围。

王铎打开了PS5,但心思显然不在游戏上。他选了一个赛车游戏,笨手笨脚地玩着,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许栀那边瞟。

周屿坐在另一边,假装在看手机,实际上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一切。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多余的观众。这个空间,明明是他的「家」,但他却感觉自己是那个最不自在的人。

「你这漂移不行啊。」许栀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电视机前,正抱着胳膊看王铎玩游戏。

「啊?是……是吗?我不太会玩这个。」王铎紧张地手心冒汗。

「给我试试。」许栀说。

王铎连忙把手柄递了过去,像献上贡品的信徒。

周屿惊讶地看着许栀接过手柄,熟练地操作起来。他从不知道她还会玩游戏。

屏幕上,那辆跑车在许栀的手里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次过弯都流畅得像艺术品,每一次加速都卡在最完美的时机。王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嘴里不停地发出「卧槽」、「牛逼」的惊叹。

「你……你以前玩过?」一局结束,许栀毫无悬念地破了记录,王铎结结巴巴地问。

「以前无聊的时候玩过一阵子。」许栀把手柄还给他,说得轻描淡写,「这个游戏的物理引擎做得不错,但AI有点蠢。」

周屿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发现,王铎和许栀之间,竟然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话场。王铎这个平时满嘴黄色废料的死肥宅,在许栀面前,竟然开始聊起了游戏引擎、硬件配置这些他自以为很懂的东西。他努力地想表现自己,想引起许栀的注意,那副样子,既可笑,又可悲。

而许栀,总能轻描淡写地接上他的话,甚至用更专业的知识,不动声色地碾压他。她好像什么都懂一点,从游戏到金融,从最新的科技新闻到某个冷门的电影导演。

「对了,许学姐,」王铎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也炒股啊?我听我们金融系的同学说,你上学期选修了高级投资学,成绩还是第一。」

「随便玩玩而已。」许栀说。

「牛逼啊!我最近也想入市,但啥也不懂。你觉得现在买白酒股怎么样?」王「铎一脸崇拜地问。

」消费降级的大趋势下,高端白酒的社交属性会减弱,你觉得呢?「许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王铎愣住了,显然没听懂。

周屿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他们聊的东西,他一个也插不上嘴。他感觉自己和王铎的角色好像对调了,他才是那个应该坐在旁边玩泥巴的小孩。王铎,这个他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朋友「,此刻却在另一个维度上,和他暗恋的女神谈笑风生。

这种感觉很糟糕。

就好像你养的一条狗,突然有一天,不仅学会了说人话,还跟你女神聊起了哲学,而你,只会对它喊」坐下「和」握手「。

午饭是许栀叫的外卖,一家很高档的私房菜。吃饭的时候,王铎殷勤得像个店小二,主动摆好碗筷,给许栀倒上可乐,还不停地讲着一些自以为有趣的笑话,试图活跃气氛。

周屿默默地吃着饭,他注意到,王铎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偷偷地在许栀身上打转。那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淫邪,而是多了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混合著敬畏、好奇和一种被压抑着的、更深沉的欲望。

他在观察她。观察她吃饭的动作,观察她杏色的眼眸,观察她用纸巾擦嘴时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

一股淡淡的、类似被侵犯领地的感觉,在周屿心里悄然升起。

王铎是他的朋友,许栀是他名义上的」小妈「。现在,他的朋友,正当着他的面,觊觎着他的」小妈「。这关系乱得像一团打了死结的毛线。

而他,这个名义上的」少爷「,却只能像个隐形人一样坐在这里,看着这一切发生。

下午,他们又玩了一会儿游戏。与其说是」他们「,不如说是王铎在看许栀玩。周屿全程没有碰过手柄。他感觉那个昂贵的沙发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和另外两个人隔开了。他们在那边,是一个世界;他在这边,是另一个世界。

到了傍晚,天色渐暗。许栀看了一眼手机,站起身。

」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们自己玩吧。「她说着,就朝楼上的书房走去。

她一走,客厅里那股紧绷又奇妙的氛围瞬间消失了。

空气重新变得自由,但也变得尴尬。

王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又变回了那个周屿熟悉的、不修边幅的死肥宅。

周屿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操,「王铎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老周,你牛逼。「

」……「周屿没说话。

」我是说真的,「王铎转过头,看着周屿,眼神里是一种周屿从未见过的郑重,」你爸,真他妈是个人才。「

这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充满了敬佩。

」能把许栀这样的女人搞到手,还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的……啧啧,这手段,这格局,一般人学不来。「

周屿的心猛地一抽。他听出了王铎话里的意思。王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件事,甚至开始站在一个」强者「的角度,去欣赏周伯彦的」战利品「。许栀在他眼里,不再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可怜的女神,而是一个强者才能拥有的、极品的收藏。

」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屿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声音很小。

」我知道,「王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通透,」她当然不是我想的那样。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万倍。冷静,聪明,有手段,还他妈漂亮得不像话。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坐起身,凑近周屿,压低了声音,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猥琐的笑容。

」老周,说真的,你住在这儿……每天看着她晃来晃去的……你就没点想法?「

周屿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王铎看着他的反应,笑得更开心了:」别装了,都是男人,我懂。这他妈谁能忍得住啊?这不就是那种……小说里的剧情吗?父子井啊,兄弟!「

他拍了拍周屿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周屿一个趔趄。

周屿感觉一阵恶心。他想推开王铎,想让他滚出去。但王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头脑发热。

」不过话说回来,「王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爸常年不在家,就留你们俩……这不等于把一块五花肉,放在一只饿狼嘴边吗?虽然你这只狼……看着是吃素的。「

王铎那句话像一句轻飘飘的判词,宣判了周屿在男性世界里的地位。他不是猎人,甚至连狼都算不上,顶多是只食草动物,一只兔子,无害,也无能。

周屿的喉咙发干,他想反驳,想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吃素的,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王铎说的是事实。他看着许栀,心里确实有想法,但那些想法,都卑微得像尘埃,不敢见光。

」怎么样?兄弟,「王铎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脸上的表情愈发猥琐,像个在路边兜售盗版光碟的小贩,」想不想干她一炮?「

这个」干「字,他说得又响又脆,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粗鄙。

周屿猛地站起身,离王铎远了一点。

」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王铎笑了,身体往沙发里陷得更深,双腿翘在昂贵的茶几上,那双大拖鞋在玻璃上留下两道灰印,」我这是在点醒你,我的好兄弟。你看看,这么大个房子,就你们俩。你爹,那个传说中的大富豪,半年都不回来。半年啊!三百六十五天的一半!许栀这么个水灵灵的大美人,也是个活人吧?她不需要男人?她没有性欲?我不信。「

」她不是那种女人。「周屿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嗨哟,又来了,「王铎不屑地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但没点着,只是叼着,」哪种女人?不都是批上长毛的女人?有什么区别?装清高罢了。你信不信,她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比谁都想要。她能陪你那个能当她爹的老头子睡,就不能陪你睡?你比你爹年轻,比你爹帅,活儿肯定也比你爹好吧?再说了,以后这家里的一切,不都是你的?她现在巴结你,给你操一下,以后你还能亏待她?「

王铎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化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两性关系导师,在给一个不开窍的笨蛋学生传道受业。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粘稠,叼着烟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意。

」你想想,她那腰,那腿……啧啧,玩起来肯定带劲。在沙发上,在厨房里,或者就在她那个大床上……你从后面干她,让她叫你「小爸爸」,是不是比叫你爹那个「老爸爸」刺激多了?「

」王铎!「周屿终于受不了了,他低吼了一声,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

王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像一把脏兮兮的刀子,捅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然后还在里面搅和。那些画面,被王铎用最粗俗的语言描述出来,变得具体而肮脏,污染了他心里那片唯一干净的角落。

」怎么了?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王铎斜着眼睛看他,一脸的无所谓,」别装了,周屿。我知道你也想。你就是没那个胆子。你就是个怂逼。「

」你他妈闭嘴!「周屿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哟,还生气了?「王铎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手里,坐直了身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敢说你没想过?你敢说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想着隔壁就躺着个大美人,然后自己打飞机?「

」我操你妈!「周屿骂了出来,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说脏话。

王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周屿,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老子好心好意给你出主意,你还跟我装上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靠着老子有钱的富二代?没了你爹,你算个屁!你在学校里那副熊样,跟个自闭儿似的,谁他妈看得起你?要不是老子可怜你,跟你说几句话,你他妈大学四年都交不到一个朋友!「

周屿被他骂得浑身发抖。他的懦弱,他的孤独,他的无能,全被赤裸裸地掀了出来。

但他心里那股被羞辱的怒火,也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你呢?你又算什么东西?「周屿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你就是个只会口嗨的死肥宅!除了在网上当键盘侠,在背后意淫女人,你还会干什么?你今天在许栀面前那副孙子样,我他妈都替你丢人!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牛逼,在我面前吹牛逼说要干这个干那个!有本事你当着她的面说啊!你看她会不会一巴掌把你扇出去!「

周屿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吼完之后,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整个胸腔都在疼。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周屿的话,显然也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最恨别人说他胖,说他只会口嗨。

」你说什么?「王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那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一步步向周屿走来,」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周屿看着逼近的王铎,心里有点发怵,但他强撑着没有后退。

」我说你就是个废物!一个只会意淫的loser!「

」好,好,好。「王铎气得笑了,他指着周屿的鼻子,」周屿,你行。你觉得我只会口嗨是吧?你觉得我不敢动她是吧?「

他突然停下脚步,和周屿对视着,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疯狂而危险的光芒。

」那咱们就打个赌。「他一字一顿地说。

」赌什么?「周屿下意识地问。

王-铎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就赌我,能不能把许栀搞上床。三个月。就三个月时间。我要是搞不定她,我王铎以后就是你孙子,见你一次叫一次爷爷。我要是把她搞上床了……「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你就得承认,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逼,连你爹的女人都守不住。「

周屿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王铎那张因为愤怒和兴奋而扭曲的脸,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疯子。这个赌,太荒谬,太恶毒了。无论输赢,他都是那个最大的输家。

如果王铎输了,他会失去唯一的朋友。如果王铎赢了……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你疯了!「周屿的声音嘶哑。

」我没疯!「王铎吼道,」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你整天当神一样供着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要一边操她一边拍视频,也让你看看,我王铎,到底是不是只会口嗨的废物!「

两个人就这么在空旷的客厅里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电视屏幕上,赛车游戏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精彩回放,引擎的轰鸣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王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眼里的疯狂慢慢退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疲惫和懊恼。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转身走回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抱着头。

周屿也像被抽干了力气,身体晃了晃,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刚才那场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精力。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对不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周屿和王铎都愣了一下,然后都错开了视线。

」我……我不该那么说你。「周屿先开了口,声音很小,」我不该说你……是肥宅,是loser。「

」……我也不该说那些话。「王铎的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我不该……拿许学姐开玩笑,也不该骂你。「

这大概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尴尬也最真诚的一次道歉。两个同样笨拙、同样孤独的灵魂,用最激烈的方式碰撞,然后又狼狈地缩回各自的壳里。

」那个赌……「周屿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

王铎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红。

」就当我放屁好了。「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头发,」我就是被你气糊涂了,口不择言。「

周屿松了口气。他真的怕王铎是认真的。

」许栀她……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周屿轻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不是你想的那样,靠男人,或者……出卖自己。她很厉害,比我们都厉害。「

他想起了许栀坐在地毯上看文件的样子,想起了她玩游戏时那专注而冷静的侧脸,想起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些他听都听不懂的金融术语。

王铎沉默了。

他没有反驳。今天一天,许栀给他带来的冲击,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大得多。那种从容,那种镇定,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确实不是他平时在网上意淫的那些」福利姬「或者」绿茶婊「能有的。

他今天在她面前,确实像个小丑。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周屿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甚至在想要不要留王铎吃晚饭,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晚饭该怎么解决。

就在这时,王铎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平静,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愤怒,却带着一种让周屿毛骨悚然的认真。

」周屿。「

」嗯?「

王铎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周屿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偏执和决心的光。

」刚才那个赌,不是开玩笑的。「

周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是认真的。「王铎一字一顿,」我要把许栀搞上床。不为别的,就为了搞给你看看。「

第二章 美丽小妈保卫战

那句」我要把许栀搞上床「的宣言,楔入了客厅死寂的空气里,让周屿不寒而栗。

他看着王铎,看着他那张在电视屏幕光影下显得格外陌生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愤怒?恐惧?还是荒谬?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混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黏稠的、让他喘不过气的胶状物。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即将凝固成冰的时候,王铎脸上的那股狠劲儿,突然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打破了这可怕的僵局。

」哈哈,看把你吓的。「王铎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动作夸张得有些做作,」我就是……就是想试试。追追看嘛,又不犯法。「

周屿狐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这转变太快,太刻意,像一部蹩脚电影里生硬的转场。

」说真的,老周,「王铎重新坐回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周屿也坐下。周屿没动,依旧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儿。」我这是在帮你,你懂吗?我是在给你找点勇气。你看看你,明明是这家的少爷,正儿八经的继承人,结果搞得跟个外人一样。许栀再牛逼,她也是个外人,一个靠你爹吃饭的女人。你不能让她看扁了!「

王铎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像个苦口婆心的兄长,虽然这个兄长看起来更像个传销组织的头目。

」你想想,我要是能跟她说上话,甚至把她约出去,不就证明了她也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神仙吗?她也是可以被接近的。我这是在给你做示范,教你怎么泡妞!以后你学会了,什么样的妞搞不定?你得拿出点你爹儿子的气势来!「

这套说辞,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但周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就像一个屠夫告诉你,他杀猪是为了教你解剖学。动机和行为之间,隔着一条血淋淋的鸿沟。

」我爸……不好惹。「周屿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力的警告。

」我知道他不好惹,但他又不是哥斯拉。「王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但他不是半年不回来吗?天高皇帝远,怕个毛线。再说了,这事儿进可攻,退可守。你想想,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算计的光,」我真把她给办了。她敢去跟你爹告状吗?她不敢!她一告状,你爹第一个想的不是我王铎有多牛逼,而是她许栀连个大学生都把持不住,是不是个废物?或者,她是不是半推半就,心里也痒痒了?你爹那种人,疑心病最重,他宁可换个新的,也绝不会留一个有瑕疵的旧玩具。所以,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那要是没成功呢?「周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没成功那就更简单了。「王铎一拍大腿,像是解决了什么世界难题,」她就更不可能去告状了。追她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都去跟你爹汇报,那她成什么了?专门给你爹添麻烦的麻烦精?她现在能住在这儿,靠的就是让你爹省心。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她还想不想干了?所以,她最多就是拒绝我,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铎的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逻辑自洽,充满了」键政圈「和」厚黑学「杂交出来的独特智慧。他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化成了一场可以计算风险和收益的博弈。

周屿听着,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嘲弄。

他觉得王铎太天真了。

天真得可笑。

他以为许栀是谁?是那些可以用一套简单的」泡学理论「就能攻略的游戏NPC吗?他以为人际关系,真的像他分析的那样,是一道非黑即白的数学题吗?

周屿看着王」铎那张因为自己的「精妙分析」而沾沾自喜的脸,突然觉得,王铎其实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可悲。他用一套自以为是的、从网络和臆想中构建起来的逻辑,去对抗这个复杂的世界,试图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而许栀,那个真实、复杂、远在他们理解范围之外的许栀,根本就不在这套逻辑的运算范围之内。

周屿没有再反驳。他知道,跟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争论,是毫无意义的。他只是觉得有点累。

过了一会儿,王铎看了看手机,站起身。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宿舍十一点半关门。」

「我让司机送你。」周屿说。

「别,不用,我打车方便。」王铎摆了摆手,然后朝着楼上努了努嘴,「走之前,是不是得跟女主人打个招呼?」

周屿心里一紧。他不想再上去了,不想再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尴尬场面。但王铎已经率先迈开了步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清晰。周屿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他们走到书房门口,门关着。王铎回头看了周屿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去敲门。

周屿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

「叩叩。」

里面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几秒钟,才传来许栀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疲惫。

「进。」

周屿推开门。许栀正坐在书桌后,她已经摘掉了眼镜,正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桌上的台灯亮着,照着她那张略显疲惫但依旧清丽的脸。看到是他们,她放下手,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那个……许学姐,我朋友要走了,我们来跟你说一声。」周屿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哦,好。」许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王铎,「路上小心。」

她的态度很客气,但带著明显的疏离感。

王铎脸上堆着笑,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周屿的前面。

「今天谢谢学姐的款待了,游戏很好玩,饭也很好吃。」他说得滴水不漏。

「不客气。」许栀的回答言简意赅。

周屿心想,就到这里吧,快点结束吧。他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王铎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自以为很潇洒、很自然的语气开口了。

「那个,许学姐,方便加个微信吗?以后……就当交个朋友。有什么不懂的,还能向你请教请教。」

来了。

周屿在心里哀嚎了一声,他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脸。

这番话,太普信了。太典型了。那种自以为是的、毫无边界感的搭讪方式,让周屿感觉自己的脚趾都尴尬得蜷缩了起来。他几乎能想象到许栀会如何用一种礼貌而冰冷的语气拒绝他,或者干脆当没听见。他甚至觉得王铎的脸皮,厚得能防弹。

他已经准备好替王铎,也替自己,承受这份即将到来的公开处刑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许栀看着王铎,沉默了两秒。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点开了什么。

「可以啊。」

她的声音,没有周屿想象中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点点……温和?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王铎,上面是她的微信二维码。

「你扫我吧。」

周屿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那股热流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是为王铎的「成功」而感到震惊,还是为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而感到羞愧?

王铎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愣了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那个二维码扫了过去。

「滴」的一声轻响。

好友申请发送成功。

许栀很快就点了通过。

「好了。」她说,然后把手机放回桌上,整个过程,自然得就像是加了一个外卖小哥的微信。

周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许栀会同意?

她明明应该拒绝的。她那样的女神,清冷、独立、聪明,她应该对王铎这种浑身贴满了「油腻」、「普信」、「死肥宅」标签的男人不屑一顾才对。在周屿的幻想世界里,像许栀这样的存在,是圣洁的,是不可亵渎的。他们这些凡人,只配在远处仰望,连靠近都是一种罪过。

可现在,她不仅让王铎进了这个家,还和他玩游戏,聊天,甚至……加了微信。

这算什么?

周屿的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微妙的、酸溜溜的感觉。

这感觉很陌生。他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嫉妒,因为他自己也从未奢望过能和许栀加上微信。这更像是一种……信仰的崩塌。他小心翼翼供奉在神坛上的女神,突然走下神坛,还和路边一个他最看不起的乞丐握了握手。

他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尽管他从未拥有过那片领地。

明明许栀是他名义上的「小妈」,他应该和她保持距离,甚至应该庆幸有王铎这样一个「外人」来打破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可为什么,当王铎真的和她建立起联系时,他会这么难受?

他竟然在吃王铎的醋。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更加羞耻和无地自容。

「那……那学姐,我先走了!周屿,我走了啊!」王铎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朝许栀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拍了拍还愣在原地的周屿的肩膀。

周屿能感觉到,王铎在转身离开书房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眼神。

周屿机械地送王铎到门口。

「那我回了啊,兄弟。」王铎站在门外,冲他挤了挤眼睛,「你看,凡事都要主动。第一步,这不就踏出去了吗?」

他说完,没等周屿回答,就吹着口哨,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周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慢慢地走上楼,经过书房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门已经关上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一头栽倒在床上。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刚才那一幕。

许栀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二维码,发著莹莹的白光,像一个神秘的入口。王铎手机发出的那声清脆的「滴」,像一声宣告。

他想不通。

或许,许栀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或许在她眼里,王铎和他,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需要应付一下的小孩子。加个微信,对她来说,可能就跟在便利店买瓶水一样,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又或者,王铎的那些分析,是对的?

许栀,真的只是一个可以用某种逻辑和手段去攻略的「女人」?

不。

周屿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不愿意相信。如果许栀也只是那样,那他这两年小心翼翼的暗恋,那些遥远而美好的幻想,就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有酒店一样的、干净的皂香。但这味道,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一个他看不懂、也猜不透的,许栀。

以及,一个已经拿到了她微信的,王铎。

王铎离开后的那个周日,像一部被抽掉了音轨的默片。

周屿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像一只冬眠的熊,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他能听到楼下偶尔传来的轻微声响,许栀在厨房里煮咖啡的声音,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她在阳台上接电话时那段模糊不清的外语。

这些声音,在以前,对他来说只是背景噪音。但现在,每一个声音都像一个钩子,勾起他纷乱的思绪。她在干什么?她在和谁说话?她是不是……在和王铎发微信?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丛林,把他困在其中。

他甚至不敢下楼去吃午饭。他怕在餐桌上看到许栀,怕从她脸上读出任何他不想看到的情绪。他更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同意加王铎的微信?」

周一早上,当他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时,餐桌上和往常一样,放着一片吐司和一杯牛奶。旁边那张便签条上,也和往常一样,写着那句「记得锁门」。

一切都和昨天、前天、大前天,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底深处,那根刺还在。

到了学校,这种虚假的安全感很快就被打破了。

第一节是高等数学,教授的催眠曲让教室里一大半的人都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周屿正撑着脑袋,和周公进行着艰苦的拉锯战,胳膊突然被旁边的王铎捅了一下。

他睁开眼,王铎正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邀功似的、神秘的笑容。

屏幕上是微信聊天界面。置顶的那个联系人,备注是刺眼的三个字:「美丽小妈」。

周屿的瞳孔猛地一缩。

聊天记录很简单。

王铎:【学姐,早上好啊![太阳]】

美丽小妈:【早。】

王铎:【今天天气真好,学姐上课了吗?】

美丽小妈:【嗯。】

王铎:【高数课真没劲,听得我快睡着了,学姐你呢?】

美丽小妈:【还行。】

「怎么样?」王铎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得意,「看见没?她回我了!每一条都回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不讨厌我!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周屿看着那些敷衍到了极点的单音节回复,再看看王铎那张兴奋得油光满面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王铎的逻辑简直匪夷所思。这不叫回复,这叫自动应答。

但他的心里,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因为,她确实回了。

她没有无视,没有拉黑。她用一种极其礼貌的方式,维持着这条脆弱得一触即断的联系。

为什么?

周屿想不通。他感觉自己像在看一盘他完全不懂规则的棋局。王铎以为自己在英勇冲锋,而他自己,则看到了许栀那不动声色的、高深莫测的防守。但她为什么要防守?她直接把棋盘掀了不就行了吗?

「你别老去烦人家。」周屿闷声说了一句。

「这叫烦吗?这叫增进感情!」王铎不以为然,「女人嘛,就是要靠磨。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喜欢一个人就天天在心里默念啊?那念到毕业都屁用没有。得主动出击,让她习惯你的存在!」

王铎收回手机,又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脸上露出了那种周屿熟悉的、猥琐中带着自信的笑容。

从那天起,王铎的「战报」成了周屿生活里一种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他会时不时地把手机亮给周屿看。

【学姐,中午吃了什么?食堂的猪排饭不错哦。】

【哦。】

【学姐,我发现一部新番超好看,叫《电锯人》,女主超飒的!】

【没看。】

【学姐,周末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最近新上了部科幻片,评分很高。】

【没空。】

每一次,王铎都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兴高采烈地向周屿展示他的「战果」,然后附上一套他自创的「恋爱心理学分析」。

「你看,她虽然说没空,但没有直接拒绝!说明她是在矜持!这是在考验我的诚意!」

「她回我」哦「,说明她看到了,她在意了!高冷的女神都这样,内心戏很足的!」

周屿听着这些普信言论,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起茧了。他打心底里觉得王铎像个跳梁小丑。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王铎的这种「孜孜不倦」,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持续地进行着。

而他,这个名义上的「少爷」,只能像个偷窥者一样,通过王铎的手机屏幕,去窥探许栀生活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碎片。

这种感觉,比单纯的嫉妒更折磨人。他像个被蒙住眼睛的囚犯,能听到隔壁牢房里有人在和看守聊天,他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只知道,有事情正在发生,而他完全被排除在外。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周屿提前回了别墅。

刚进门,就看到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快递盒子。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收件人信息。

收件人:许栀。

寄件人那一栏,只写着一个字:王。

周屿愣了一下。

王铎……他竟然开始送东西了?

他会送什么?口红?香水?还是更过分的东西?

周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把那个盒子拿在手里,不重,摇了摇,里面似乎有轻微的晃动声。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它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但他不敢。

他把盒子放回原处,然后像做贼一样,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个下午,他坐立难安。那个快递盒子,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静静地躺在楼下,散发著不祥的气息。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许栀回来,看到盒子,会是什么反应?是愤怒地扔掉?还是……收下?

傍晚,他听到了开门声。许栀回来了。

周屿把耳朵贴在门上,努力地听着楼下的动静。他听到许栀换鞋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在玄关处停了下来。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周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在等,等一声暴怒的质问,或者一声不屑的冷笑。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拆开包装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向了客厅。

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周屿在房间里煎熬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借口下楼倒水喝。

他经过客厅,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许栀正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而在她旁边的茶几上,赫然放着一个……高达模型?

是一个拼装好的、造型非常复杂的「沙扎比」模型,红色的涂装,在灯光下闪着光。模型的旁边,就是那个被拆开的快递盒。

周屿愣住了。

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鲜花、首饰、奢侈品……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

这太……王铎了。

也太……荒谬了。

许栀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那个高达模型。

「你朋友送的。」她的语气很平淡,「挺会拼的。」

周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哦」了一声,然后快步走进厨房,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冷水。

等他再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许栀已经把那个高达模型,随手放在了客厅电视柜的一个空位上。它就那么站着,和周围那些极简风格的昂贵装饰品格格不入,像一个误闯了晚宴的摇滚歌手。

她没有扔掉。

她把它留下了。

周屿的心情,比看到一束玫瑰花还要复杂。玫瑰花代表着一种明确的意图,他可以愤怒,可以鄙视。但这个高达模型算什么?它代表着王铎那套独特的、幼稚的、自以为是的逻辑。而许栀的接受,让这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清。

第二天,王铎的「战报」又来了。

【学姐,模型收到了吗?帅不帅?那可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拼出来的绝版货!】

【收到了。】

【喜欢吗?我跟你说,沙扎比是夏亚的最终座驾,代表着一种极致的浪漫……】

后面的长篇大论,许栀没有再回复。

但王铎依旧很兴奋:「你看!她收了!她还回我了!这说明她不排斥我的礼物!她心里肯定很高兴,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周屿看着王铎那张自信满满的脸,第一次,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道……王铎的这套打法,真的有用?

难道许栀这样的女人,真的会被这种「坚持不懈」的、死缠烂打的方式所打动?

他不敢再想下去。

时间就在这种缓慢而诡异的节奏中,一点点流逝。

王铎的进攻从未停止。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雷打不动地给许栀发著微信,从天气聊到时事,从动漫聊到哲学。许栀的回复也一如既往地简短、客气、疏离。

王铎又送过两次东西。一次是一本周屿从没听说过的、关于博弈论的英文原版书,另一次,是一包据说是从某个深山老林里淘来的、号称能安神助眠的茶叶。

许栀都收下了。

书被她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茶叶被她放进了厨房的储物柜里。她从未使用过,但也从未扔掉。它们就像一个个标记,沉默地证明着王铎在这个房子里的存在感,正在一点点地渗透、扩张。

周屿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场无声的战争。一方是狂轰滥炸,另一方是坚壁清野。但被包围的城池,却总是在城墙上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让对方的斥候进来溜达一圈,然后再把城门关上。

这种粘稠的态势,让周屿备受煎熬。

又一个周五的晚上。

周屿在房间里打游戏,心烦意乱,连输了好几局。他把耳机一摔,准备下楼找点吃的。

刚打开房门,他就听到了楼下传来门铃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走到二楼的栏杆边,悄悄往下看。只见许栀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周屿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是王铎。

他穿着一件帽衫,手里拎着一个纸袋,正笑着和许栀说着什么。

他们……约好了?

王铎要进来了?

周屿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王铎那些吹过的牛逼,那恶毒的赌约,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下意识地躲回墙后,只敢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看着楼下。

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王铎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许栀。许栀接了过去。

然后呢?她会让他进来吗?

周屿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看到许栀对王铎说了句什么,然后摇了摇头。

王铎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对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了。

门,关上了。

周屿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都湿透了。

虚惊一场。

他靠在墙上,双腿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是许栀。

他想立刻躲回房间,但已经来不及了。许栀已经走上了二楼,正好看到了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四目相对。

周屿的脸又开始发烫。

许栀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对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意外。她晃了晃手里那个纸袋。

「你朋友,」她说,「送来的夜宵。刚出炉的蛋挞。」

她打开纸袋,一股香甜的、温热的气味飘了出来。

周屿呆呆地看着她。

许栀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蛋挞,递到他面前。

「要吃吗?」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枚温热的蛋挞,就这么悬停在周屿面前,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邀请。

香甜的奶味和酥皮的焦香混合在一起,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暖融融的诱惑。周屿看着许栀的手指,白皙、修长,捏着蛋挞的边缘,指尖被温热的蛋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他愣住了。

大脑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运转,他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该伸手还是后退。

「不吃?」许栀挑了挑眉,见他没反应,作势要把手收回去。

「吃!」

周屿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他连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她指尖接过了那个蛋挞。

酥皮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托,传递到他的掌心,暖洋洋的。

「谢谢。」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不客气,」许栀的语气很随意,「他买多了,不吃也浪费。」

她说完,也拿了一个蛋挞,靠在栏杆上,小口地吃了起来。她的吃相很斯文,先用牙齿轻轻咬开酥脆的外皮,再抿一小口里面嫩滑的蛋羹,整个过程,优雅得像是在品尝什么米其林甜品。

周屿也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口。

蛋挞很好吃。外皮酥脆得掉渣,内馅香甜嫩滑,甜度也恰到好处。这是一家他知道的网红店,每天都排着长队,据说很难买。

王铎,竟然会去排队买这个?

周屿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许栀。夜色中,走廊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她的侧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看起来很放松,完全没有因为刚才和王铎在门口见面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真的只是把王铎当成一个……比较热心的朋友?或者,一个殷勤的追求者?

「你朋友,」许栀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最近好像变了很多。」

周屿的心咯噔一下。

「有……有吗?」他假装糊涂。

「嗯,」许栀点了点头,咽下最后一口蛋挞,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我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穿得像个……刚从网吧包夜出来的大学生。」

她用的词很精准,让周屿差点没笑出声。

「现在,」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至少看起来,干净多了。」

周屿想起了这几周王铎的变化。

确实。王铎不再是天天穿着那件印着动漫少女的油腻T恤了,他开始穿一些剪裁合身的衬衫和纯色T恤。头发也剪短了,每天都打理得清清爽爽。甚至,他那双万年不变的臭球鞋,也换成了更低调但看起来质感更好的休闲鞋。

整个人,虽然还是那个体型,但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用王铎自己的话说,这叫「形象管理」。

「他说……是你给他的建议。」周屿试探着说了一句。

许栀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好笑。

「我只是有一次在微信上跟他说,没有人有义务透过他邋遢的外表,去发现他有趣的灵魂。」她淡淡地说,「他自己领悟能力比较强。」

周屿沉默了。

他又想起了王铎给他看的那些聊天截图。原来在那些他看不见的、被王铎刻意隐藏起来的对话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许栀,竟然会和王铎聊这些?

她是在……改造王铎吗?为什么?是觉得他有趣?还是单纯地……无聊?

「你觉得……」周屿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把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问了出来,「王铎这个人,怎么样?」

他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八卦,也太越界了。

许栀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把吃完的纸托捏成一团,想了想,才开口。

「很……执着。」她用了这个词,「目标明确,行动力强。虽然有时候,方法笨拙得有点可爱。」

可爱?

周屿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下。

她竟然用「可爱」来形容王铎?那个满嘴跑火车、脑子里装满黄色废料的王铎?

「他身上有股劲儿,」许栀继续说,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像是在自言自语,「那种不管别人怎么看,都一门心思要达到目的的劲儿。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挺少见的。」

周屿彻底没话说了。

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一次被颠覆了。在他眼里,王铎的那些行为,是死缠烂打,是普信,是骚扰。但在许栀这里,竟然被解读成了「执着」、「目标明确」、「有股劲儿」。

难道,她们女生的脑回路,真的和男生不一样?

还是说,只是许栀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

「不早了,早点睡吧。」许栀直起身,把手里的纸团扔进走廊的垃圾桶,「明天不是还有课吗?」

她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周屿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半个蛋挞。他突然觉得,嘴里的香甜,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下午,王铎第一次来家里。客厅里,王铎、许栀和他三个人在玩一种他看不懂的棋。棋盘很大,棋子是各种各样的高达模型。王铎和他都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走,而许栀,则气定神闲地坐在他们对面,每一次落子,都让他们的一大片棋子灰飞烟灭。

梦的最后,棋盘上只剩下了许栀一个人的棋子,和两个光杆司令。

醒来的时候,周屿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王铎依旧每天给他看「战报」,但频率少了一些。他不再满足于那些敷衍的回复,而是开始追求更「高质量」的互动。

比如,他会发一张自己新买的衬衫照片给许栀看,问她哪个颜色更好。

许栀偶尔会回一个:「蓝色吧。」

王铎就会立刻冲到商场,把那件蓝色的衬衫买下来,第二天穿着来上课,然后在周屿面前显摆半天。

再比如,他会把自己写的课程论文发给许栀,请她「指导一下」。

许栀通常会回一句:「结构有点乱,论点不够清晰。」

王铎就会如获至宝,把论文改上十几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他的成绩,竟然也因此真的提高了不少。

周屿像个旁观者,看着王铎在许栀的「调教」下,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他变得更自信,更有条理,甚至在课堂上,都敢举手回答教授的问题了。

而周屿自己,和许栀的关系,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许栀不再仅仅是那个只在早上留下一张便签条的「室友」。她偶尔会在晚上,从书房里走出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看部电影。

他们一起看过科幻片,也看过悬疑片。巨大的客厅里,只有投影幕布的光亮着。他们一人抱着一个抱枕,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隔着能再坐下三个人的距离。

电影里的声音成了唯一的交流。周屿能闻到空气中,许栀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会因为紧张而手心出汗,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有时候,许栀会突然问他一些关于他自己的问题。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有一次看电影的时候,她突然说。

「……还好。」周屿小声回答。

「是不喜欢,还是不敢?」她问得很直接。

周屿沉默了。

「你不用回答。」许栀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我只是觉得,你心里好像藏了很多事。」

那一瞬间,周屿有一种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关于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关于他从小到大的孤独,关于他对她的那些卑微的幻想。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害怕。害怕一旦说出口,现在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还有一次,周屿在学校的篮球赛上,被飞来的篮球砸中了脑袋,虽然不严重,但还是有点晕。他一个人坐在场边的台阶上,感觉全世界都在旋转。

就在这时,一瓶冰凉的水递到了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了许栀。

她站在他面前,逆着光,表情看不太清。

「没事吧?」她问。

「没……没事。」周屿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让他清醒了不少。

「看着点路。」她说,「也看着点球。」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融入了人群,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周屿捏着那瓶水,坐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他开始觉得,自己和许栀的关系,似乎比王铎和她的关系,要更近一些。王铎和许栀之间,更像是一个努力的学生在向一个严格的导师汇报功课。而他和她之间,则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日常的温情。

他会因为许栀的一句关心而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她随口提到的一部电影,而去把那个导演的所有作品都找来看。

他甚至开始有点可怜王铎。他觉得王铎就像一只追着月亮跑的狗,看起来很努力,但永远也追不上。而他自己,则像是住在月亮旁边的一颗小行星,虽然也无法靠近,但至少,能分享到一点点月光。

这种想法,让他的心里好受了很多。

这种虚假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风景的亲近感,让周屿那颗常年沉在水底的心,悄悄地浮上来了一点。他开始享受这种同居生活。他甚至会期待每天晚上回到别墅,因为这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可以称之为「家」的轮廓。

这个轮廓在某个周三的晚上,变得格外清晰。

那天他有一门专业课的作业,涉及到复杂的数据模型,他对着电脑研究了三个小时,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他烦躁地抓着头发,感觉自己像在用牙签挖隧道。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是许栀。

她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放在他桌上。

「遇到麻烦了?」她看了一眼他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图表。

「嗯……这个模型,我搞不懂。」周屿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看。」许栀没有多说,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他旁边。

她的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香气,离得很近,周屿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柠檬味。他紧张得身体都僵硬了。

许栀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几个窗口,目光专注而锐利。她只花了几分钟,就看懂了周屿卡住的地方。

「你的变量假设错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看这里,这个参数的权重,不应该是线性关系,而是指数关系。你把它换成这个函数试试。」

她一边说,一边帮他修改了几个关键的参数。然后,她点击了运行。

屏幕上,之前那团乱麻的数据,瞬间变成了一张清晰、流畅、逻辑完美的曲线图。

周屿目瞪口呆。

他花了一晚上都没搞明白的东西,她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你……你怎么会这个?」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辅修过金融工程,和这个差不多。」她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模型,你父亲的公司去年在一个项目里用过来做风险评估,我看过他们的报告。」

又是他父亲。

这个名字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周屿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火苗。但这一次,那股冷意很快就散去了。因为许栀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重新暖了起来。

「其实你不笨,」她看着周屿,眼神里没有嘲笑,也没有怜悯,只是一种很平静的陈述,「你只是想得太多,不敢去试错。你总想一步就走到正确答案,但很多时候,答案是试出来的。」

她说完,站起身,揉了揉周屿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小动物。

「喝了牛奶早点睡吧。」

她的手很软,带着微凉的意。周屿感觉自己被她碰到的那块头皮,像通了电一样,一阵酥麻。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许栀离开的背影,很久都没有动。

那一刻,他心里那点可怜王铎的情绪,膨胀到了极点。他觉得王铎是世界上最傻的傻逼,两人玩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游戏。王铎还在新手村,对着史莱姆丢着不痛不痒的技能,沾沾自喜于对方没有一巴掌拍死他。而他自己,周屿,则已经拿到了隐藏任务的钥匙,可以直接进入魔王的城堡,虽然只是在城堡里扫地,但至少,他可以在魔王身边听魔王指点江山。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优越感。

他甚至开始觉得,周伯彦把他安排在这里,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种认知,让他在面对王铎时,多了一份近乎怜悯的从容。

当王铎再次兴冲冲地跑来,给他看许栀回了他一句「嗯」的聊天记录时,周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挺好的,继续加油。」

王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淡定搞得有点懵,他狐疑地看着周屿:「你小子不对劲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以前你不都跟死了爹一样吗?」

周屿没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开始享受起和许栀独处的时光。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想着逃避。周末的下午,如果许栀在客厅看书,他也会抱着自己的电脑,坐到离她不远的沙发上,假装看学习资料,实际上,只是为了能和她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着同一片混杂著书香和柠檬味的空气。

别墅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键盘轻微的敲击声。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有一瞬间,周屿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被包养者与包养者家属的诡异组合,而是一对……很普通的、正在共度周末的……情侣?

这个念头让他小鹿乱撞,随即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许栀似乎也习惯了他的存在。有时候她看到什么有趣的新闻,会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说:「你看这个,AI现在都能写出这种水平的诗了,人类的麻烦大了。」

周屿就会凑过去看,两个人离得很近,他能看到她屏幕上那些他看不懂的英文,也能看到她白皙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他会胡乱地点评几句,许栀也不在意他说的对不对,只是自己笑了笑,又转回头去。

这些微小的、看似无意义的互动,像一颗颗糖,被周屿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在深夜里反复品味。

这个美好的幻觉,在周六的下午,被摔得粉碎。

那天天气很好,许栀一早就出去了。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对周屿说她要去参加一个学校组织的学术研讨会,可能会很晚回来,让他自己解决晚饭。

周屿点了点头,说了声「路上小心」。他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心情很好。他觉得这种报备行程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亲近的证明。

许栀走后,空旷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难得地感到一种主人翁般的自在。他放着音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甚至还拿起鸡毛掸子,有模有样地掸了掸书架上的灰。

他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当他擦到茶几时,看到下面压着几本许栀最近在看的时尚杂志。他把杂志拿起来,准备把桌面擦干净。就在他拿起最下面一本杂志时,两张小小的、蓝色的纸片,从杂志里滑了出来,飘落在地毯上。

周屿弯腰捡了起来。

是电影票。

两张。

票根上,电影的名字清晰地印着——《星际迷航:未知边界》。

周屿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记得这个电影。上上个周末,王铎就是在微信里邀请许栀去看这部电影,而被她用「没空」两个字干脆地拒绝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但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是她自己后来又想去看了?和她的朋友一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下移,看向票根上的日期。

日期是上周六的下午两点半。

周屿的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记得,上周六,许栀也是一早就出了门。她说,她要去图书馆查一整天的资料,为一篇很重要的论文做准备。

那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说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太足,吹得她头疼。

周屿当时还很心疼,甚至想去厨房给她煮一碗姜汤。

所以,她那天根本就没去图书馆。她撒了谎。

她去看电影了。

和谁?

票根是两张。

一个可怕的、但他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蠢蠢欲动。

他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片,把它们舒展开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上面的信息,电影名,日期,时间,座位号——H排7座,H排8座。

情侣座。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然后又迅速退去,手脚冰凉。

他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

许栀的那些关心,那些帮助,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亲近,此刻在他脑海里,都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

她一边对他表现出温和与耐心,一边又和王铎去看电影?

她在玩什么?她在想什么?

还是说,她对他的那些好,都只是出于一种……愧疚?或者补偿?因为她知道自己和王铎在一起,所以才要对他好一点,好让他这个可怜的、被蒙在鼓里的「少爷」不至于太难过?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很可怜,像对待流浪猫狗一样,随手施舍一点廉价的善意?

周屿明白这种想法的荒谬,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会这么想着……

他才是那个在新手村里自嗨的傻逼。

王铎,那个他一直隐隐看不起的、满嘴跑火车的死肥宅,早就已经越过他,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抵达了他做梦都到不了的地方。

周屿把那两张电影票,像捏着两块烧红的烙铁一样,重新塞回了杂志里,然后把杂志放回原处,摆得和之前一模一样。

他不能让她知道他看见了。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逃难似的冲回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羞耻、愤怒、困惑、还有一种巨大的、无中生有的委屈,像海啸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没有资格感到委屈。他算什么呢?他凭什么觉得委屈?

但他就是觉得委屈。

他想不明白。

周一,周屿拖着一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去了学校。他一夜没睡,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得像鬼。

王铎看到他的时候,吹了声口哨:「我操,兄弟,你这是被哪个女妖精吸干了阳气?」

周屿没理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王铎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他哼着一支周屿从没听过的调子,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

「哎,」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周屿,「周末过得怎么样?」

周屿没动。

「别睡了,跟你说个事儿。」王铎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再也掩饰不住的、即将满溢出来的得意,「上周六,我跟她去看了电影。」

周屿的身体猛地一僵。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从王铎嘴里亲口说出来,那感觉,还是像被人用一把钝刀子,在心口上慢慢地割。

「她一开始不答应,我就跟她说,就当是陪我这个犟种完成一个心愿,不然我天天念叨,也烦。」王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女人嘛,有时候就吃这一套。你得给她一个台阶下。」

周屿依旧趴着,一言不发。

王铎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他只是在享受这种单方面炫耀的快感。

「电影还行,爆米花有点难吃。」他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不过,看电影的时候,我跟她聊了聊剧情。我发现,她其实懂得挺多的,对镜头语言什么的,都有自己的看法。跟她聊天,不累。」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说出了那句对周屿来说最致命的话。

「电影院里冷气挺足的,看到一半,她好像有点冷。我就……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了。」

轰——

周屿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瞪着王铎。

王铎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周屿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他看到王铎的脸上,不再是那种单纯的猥琐和自大,而是一种……胜利者的光彩。

王铎,早就不是那个需要靠他才能见到许栀的死肥宅了。他有了自己的渠道,自己的方式,他甚至……已经和许栀有了身体上的接触。

一件外套。

多么顺理成章,多么体贴入微。

周屿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王铎用他那略显笨拙但充满「诚意」的动作,把外套披在许栀的肩上。许栀或许会说声「谢谢」,或许会对他笑一笑。

而他自己呢?他这个所谓的「少爷」,除了被她揉过一次头发,还剩下什么?

周屿自顾自的意淫,在此刻看来,显得那么可笑。

「我……我就是看她冷,绅士风度,懂吗?」王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强行解释了一句。

周屿缓缓地、缓缓地,重新把头埋回了臂弯里。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

周屿感觉自己像个游魂。

后面几天,他就这么在别墅里飘来荡去。从一楼飘到二楼,再从二楼飘回一楼。他刻意避开所有许栀可能出现的区域,像一个正在进行拙劣隐身实验的蹩脚魔术师。

他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两张蓝色的电影票,像中了病毒的GIF动图,无限循环。H排7座,H排8座。这两个座位号,像两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脑门上。

周四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别墅。客厅里亮着灯,但没有人。他知道许栀在书房。他连晚饭都懒得吃,直接上了楼,把自己关进房间。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天花板一样,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了。

「叩叩。」

是许栀。

周屿把头埋进被子里,装死。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门把手被拧动了。

门开了。

周屿心里一惊,猛地坐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没经他同意就直接进他房间。

许栀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她刚洗完澡,穿着一套丝质的睡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身上散发著一股好闻的香气。

「喂,」她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你那张脸是想干嘛?奔丧吗?」

周屿被她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没什么。」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许栀挑了挑眉,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你从周一下午回来就这副死样子,魂都快丢了。说吧,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还是考试挂科了?」

「没有。」

「那就是失恋了?」她猜测道,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八卦的笑意。

周屿的心被刺了一下,他连恋都没有,谈何失去?

许栀看着他那副沮丧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看来是说中了。」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行了,别在那跟个怨妇似的杵着了。过来,陪我看电影。」

「我不想看。」周屿硬邦邦地拒绝。

「我没问你想不想。」许栀的语气变得有些娇蛮,「我说,你,过来,陪我,看电影。听懂了吗?」

她说完,也不等周屿反应,就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

周屿在原地愣了几秒,心里又气又委屈,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跟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潜意识里,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楼下客厅里,许栀已经把巨大的投影幕布放了下来,正在遥控器上选片。

「科幻片没意思,悬疑片费脑子,」她一边翻着片单一边自言自语,「今天就看个不用动脑子的。」

最后,她选了一部评分很高的韩国爱情片。海报上,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看起来又浪漫又狗血。

周屿心里嘀咕,这品味可真够俗的。

许栀在巨大的意式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坐啊,愣着干嘛?」

周屿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下意识地想在离她最远的那个角落坐下。

「坐那么远干嘛?」许栀不满地皱起眉,「怕我吃了你?过来点。」

周屿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新的香气,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抱着一个抱枕,假装自己是沙发的一部分。

电影开始了。

剧情和他想的差不多,很俗套。富家公子爱上贫穷少女,中间穿插着车祸、失忆、癌症等经典韩剧三件套。周屿看得昏昏欲睡,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

他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许栀。

她看得异常认真。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时而蹙眉,时而叹气,完全沉浸在剧情里。

周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能看懂复杂金融模型、能在外独当一面的许栀,竟然会为这种无脑的爱情片真情实感?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电影演到一半,剧情进入了高潮。女主角得了白血病,为了不拖累男主角,狠心提出了分手。男主角淋着大雨,在女主角家楼下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背景音乐也适时地响了起来,悲伤得能淹死人。

周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桥段简直土得掉渣。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

他僵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许栀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极轻的、压抑着的抽泣声。

操。

她哭了?

周屿的大脑瞬间宕机。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冷静、从容、甚至有点毒舌的许栀,那个能用一句话就把王铎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许栀,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许栀,竟然会因为一部狗血爱情片,哭了?

还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

周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手脚都僵硬了。他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面对突如其来的炮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该推开她?还是该抱着她?是该说点什么?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电影里,男主角还在雨里哭嚎。电影外,许栀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压抑,慢慢变得清晰。

她的眼泪,透过薄薄的T恤,渗到了周屿的肩膀上,湿湿的,热热的。

那片湿热,像一个开关,启动了周屿那已经死机的操作系统。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那只麻木得像义肢的手臂,轻轻地、试探性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许栀的身体明显愣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反而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哭得更凶了。

周屿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柔软的、正在发热和颤抖的谜团。他能感觉到她心脏的跳动,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气,能听到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

无比真实的许栀。

他手足无措,只能一下一下地,笨拙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别……别哭了。」他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紧张得不像他自己的。

客厅里,只有电影里悲伤的配乐,和她的哭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截断了。周屿就这么抱着许栀,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慢慢地,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平静。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

一个格局小到可笑的、幼稚的蠢货。

他这几天在纠结什么?在为什么事情生闷气?就因为两张电影票?就因为王铎那个傻逼在他面前炫耀?

他以为自己看懂了许栀,以为自己比王铎更接近她。可他到底懂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被周伯彦包养,不知道她因为家里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压力。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在书房里待到那么晚。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流眼泪。

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的自卑,他只能看到她强大、冷静、无所不能的一面,却从未想过,在这副坚硬的铠甲之下,她是不是也藏着一个会疲惫、会脆弱、会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的灵魂。

他还在为一点点破事吃醋,为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烦恼。跟她所要面对的一切比起来,他那点小情绪,可耻得有些肮脏。

「我真是个傻逼。」周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停了。

许栀慢慢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也是红红的,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又微妙的气氛。

「我……」周屿刚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没事吧」或者「要不要喝点水」。

但许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看着他,神情迟滞。

然后,她突然凑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周屿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的嘴唇,是温热的,柔软的,还带着一丝泪水的咸涩。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试探性的吻。

这是一个直接的、用力的、甚至有点不管不顾的吻。

周屿的大脑,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浑身酥麻,无法动弹。他忘了呼吸,忘了思考,全世界只剩下嘴唇上那片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这就是……吻吗?

这就是那种,在EVA里,葛城美里留给碇真嗣的,「大人的吻」吗?

这个吻,持续了大概十秒钟。

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许栀松开了他。

她退开一点距离,胸口微微起伏着,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做任何解释。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周屿完全无法解读。

然后,她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周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电影还在继续放映着,男女主角终于在漫天大雪中幸福地拥抱在了一起。

但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个吻之后,别墅里的空气变得像果冻一样,透明,但有阻力。

周屿和许栀之间,形成了一种沉默的默契。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仿佛那个失控的、带着泪水咸味的吻,只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过去了,就过去了。

他们像一对心照不宣的共犯,共同保守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个吻,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他知道,那可能并不是一个代表着爱情的吻。它更像是一个求救信号。一个脆弱瞬间的失控。

他,周屿,只是恰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成为了她的依靠。

一个低值易耗品。

但那又怎么样呢?

能被她依赖,哪怕只有短短的十秒钟,哪怕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可以暂时卸下防备的工具人,也足以让周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开始沉溺于回味那个吻的每一个细节。她嘴唇的柔软,她泪水的咸涩,她身上那股孤独和悲伤的气息。

这些记忆,成了他对抗日常无聊和内心自卑的唯一武器。

而王铎,依旧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每天坚持不懈地执行着他的「攻略计划」。

他的聊天记录,依旧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周屿的眼前。

【学姐,你看,我今天去健身房了![图片]】

照片上,是王铎在健身房镜子前的自拍。他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努力地绷紧了自己那并不明显的肱二头肌,脸上汗水淋漓,表情却充满了自信。

周屿看到这张照片时,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但许栀的回应,却让他有些意外。

【不错,坚持下去。】

不再是「哦」或者「嗯」。

王铎的聊天内容,也变得越来越大胆。当然,这种大胆,不是指性骚扰,而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入侵。

他会把自己一天的行程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许栀,从早上几点起床,到晚上读了什么书。他会拍下自己做的「健身餐」——一堆水煮鸡胸肉和西兰花,问许栀:「学姐,我这样吃,营养搭配合理吗?」

许栀偶尔会回一句:「可以加点优质碳水。」

王「铎就像得到了圣旨,第二天就去买了一堆全麦面包和糙米。

周屿看着这一切,心里已经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他觉得只有自己才明白许栀。

这种认知上的优越感,让他对王铎那些幼稚的行为,多了一份居高临下的宽容。

他甚至开始养成了一个新的爱好——做家务。

他会把空旷的别墅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发现,当他专注于擦地板,或者给绿植浇水时,他脑子里的那些胡思乱想就会暂时停止。这种纯粹的、机械的劳动,能给他带来一种奇妙的平静。

许栀似乎也乐于见到这种变化。她让家政阿姨休息一段时间,别墅里的一切清洁工作,都默认由周屿承包了。她有时候会靠在门框上,看着在厨房里笨拙地洗碗的周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的。「她会这么调侃一句。

周屿就会红着脸,把头埋得更低。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平静,安稳,像一杯温水。虽然寡淡,但至少,不会烫伤人。

这份平静,在某个周六的上午,被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门铃声彻底打破了。

那天许栀在书房,周屿正戴着耳机,听着摇滚乐,拿着吸尘器在地板上激情狂飙,享受着这种」家务摇滚「带来的快感。

门铃响了很久,他才听到。

他关掉吸尘器,有些疑惑地走到门口。会是谁?王铎那个家伙,从来都是直接发微信,不会搞突然袭击。

他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

一个……华丽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的哥特式洛丽塔裙子,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裙摆蓬松得像个蛋糕。她留着一头黑色的超长双马尾,别上彩色的叉叉发卡,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精致。

她的五官,漂亮得极具攻击性。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还有一张涂着复古红唇的、显得有些不太高兴的嘴。

陈予欢。

他的表妹。他那个从小就让他头疼不已的、姑姑家的女儿。

周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她怎么来了?

他磨蹭了半天,还是打开了门。

」你怎么才开门?想让本小姐在外面喂蚊子吗?「

门一开,陈予欢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娇蛮的、清脆的声音就砸了过来。她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推开周屿,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行李箱,径直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周屿关上门,跟在她身后。

」我怎么不能来?「陈予欢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空旷得像个样板间的客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她那身华丽的裙子,和周围这种冷淡的」性冷淡风「装修,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违和感。她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了北欧设计展的凡尔赛公主。

」这破地方还挺大。「她踢掉脚上那双带蝴蝶结的小皮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姿势和她那一身华丽的装扮截然相反,显得豪放不羁。」我说周屿,你这几个月不见,怎么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歪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周屿,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不太合心意的、需要返厂重修的产品。

周屿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陈予欢从小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但你知道,她那把刀其实没开刃,只是喜欢吓唬人。

」我跟我爸妈吵架了,「没等周屿再问,她就自己交代了,」他们非要让我去学什么金融,毕业了好继承家业。我说我要去学服装设计,他们说那是裁缝干的活儿。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离家出走就跟出门买杯奶茶一样简单。

」所以你就跑到我这儿来了?「周屿觉得不可思议。

」不然呢?「陈予欢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我给伯彦叔叔打过电话了,他说你住这,让我过来陪你,省得你一个人在这儿发霉。「

她轻轻松松地就说出了」伯彦叔叔「这个称呼。周屿知道,陈家和周家生意往来密切,而他那个爹周伯彦,对这个聪明漂亮、为人处事落落大方的外甥女,确实是疼爱有加,比对他这个亲儿子亲多了。

」而且,伯彦叔叔还说了,「陈予欢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玩味,她拖长了声音,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他说,他在这里,还养了个「女朋友」。让我过来,别太惊讶。「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

他爹,竟然连这种事都跟陈予欢说了?毫不避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许栀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家居裤,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还戴着那副无框眼镜。她看到客厅里突然多出来的、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的陈予欢,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屿感觉自己像被夹在两块磁铁中间的铁屑,动弹不得,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一边,是和他朝夕相处、关系暧昧不明的」小妈「;另一边,是突然杀到的、他那个性格娇蛮的傲娇表妹。

这是什么修罗场?

」你好。「

先开口的,是许栀。她的声音很平静,目光落在陈予欢身上,带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打量。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在审视一个突然到访的客人。

陈予欢也站了起来。她比许栀矮了半个头,但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她挺直了背,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毛色华丽的小猫。她的目光同样在许栀身上扫了一圈,从头到脚,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挑剔的审视。

」你好,「陈予欢开口,声音清脆,但带着一丝冷淡,」你是……许小姐吧?「

她用了」许小姐「这个称呼,既不算失礼,又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周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介绍一下,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该怎么介绍?说」这是我表妹,这是我小妈「?

」我是许栀。「许栀没有在意她的称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周屿,」这位是?「

」她……她是我表妹,陈予欢。「周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得磕磕巴巴。

」表妹啊,「许栀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看不出真实情绪的微笑,」欢迎。是来找周屿玩的吗?「

」不,「陈予欢抱着胳膊,下巴微微扬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我来住。伯彦叔叔同意了的。「

她特意强调了」伯彦叔叔「这四个字,像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和特权。

许栀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那挺好的,这里房间多,也热闹一点。「她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我带你去看看房间吧。二楼还有一间客房是空的。「

陈予欢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跟着许栀上了楼。

周屿看着她们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浑身都虚脱了。

他不知道这两个女人之间,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到底蕴含了多少暗流涌动。他只知道,这个家,以后恐怕是不得安宁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陈予欢一个人下来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周屿面前,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了他的房间,反手就把门给锁上了。

」喂,周屿!「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震惊和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个爹,是不是疯了?「

」什么怎么回事?「周屿被她晃得有点晕。

」还装傻!「陈予欢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刚才那个!那个许栀!我之前听伯彦叔叔说他找了个新女朋友,我还以为是哪个离了婚的富婆,或者哪个三十多岁的女明星。结果呢?就这么个……这么个小姑娘?她看着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伯彦叔叔他要不要脸啊?他都多大年纪了,都能当人家爹了!「

周屿沉默了。陈予欢说的,其实也是他心里想的。但从她嘴里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刺耳。

」你别这么说……「他小声地辩解。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陈予欢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她!她是怎么想的?长得那么漂亮,看起来也不像个笨蛋,怎么就想不开,跟了你爸那么个老男人?图他钱?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她……她家里可能需要钱。「周屿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需要钱就可以卖身吗?「陈予欢一脸鄙夷,」我最看不起这种女人了。长了张好脸蛋,就以为可以不劳而获。恶心!「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屿终于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声音,」她很厉害,她……「

」她再厉害,不还是被你爸包养了?「陈予欢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周屿,你是不是傻啊?你还帮她说话?你看看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跟自己的「小妈」住在一起,你不觉得别扭吗?你不觉得恶心吗?「

周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别扭吗?当然别扭。

恶心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亲过那个被他表妹称为」恶心「的女人。

陈予欢看着他那副窝囊的样子,气得直跺脚。但她眼里的怒火,慢慢地,又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点心疼,又有点无奈。

」算了,「她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周屿的床上,那蓬松的裙摆铺散开来,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玫瑰,」我不是在怪你。我知道,这事儿也怨不得你。都怪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

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过话说回来,「她又抬起头,用一种研究的目光看着周屿,」你小子这日子过得可以啊。这是什么小说剧情?和自己暗恋的校花女神同居,现在又来了个傲娇的洛丽塔表妹。啧啧,要是再来个金发双马尾的学妹,你这都可以直接出书了,书名就叫《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

周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吐槽搞得哭笑不得。

他自嘲地想,是啊,这是什么背德又不伦的展开?

他的生活,已经够乱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陈予欢。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华丽裙子,嘴巴像机关枪一样,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表妹,心里毛毛的。

他有预感,他那杯本来就寡淡的温水,马上就要被陈予欢这个不速之客,搅成一锅热气腾腾的、不知道是甜是咸的……八宝粥了。

那个周六的晚上,周屿是在一种极度混乱的情绪中度过的。

他房间的隔壁,住着他的」小妈「许栀。而他房间的对面,则住着他那个刚刚离家出走的、看他」小妈「一百个不顺眼的表妹陈予欢。

这栋巨大的别墅,像一个构造精密的舞台,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知道所有演员背后关系、却被导演按在观众席上动弹不得的倒霉蛋。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全是陈予欢穿着洛丽塔裙子,拿着一把巨大的蕾丝扇子,追着许栀打的画面,而他自己,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帮谁。

第二天是周日,阳光依旧明媚得刺眼。

周屿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看到陈予欢已经坐在了餐桌旁。她换下了一身华丽的战袍,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长长的头发用黑色丝带松松地系在脑后,看起来清纯又乖巧,和他昨天看到的那个」哥特暗黑公主「判若两人。

她正拿着一片吐司,小口小口地啃着,一边啃,一边用手机刷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的表情。

许栀不在。桌上只有一份早餐。

」看什么呢?「周屿在她对面坐下。

」看我妈发的朋友圈,「陈予欢头也没抬,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你看,「没有女儿在家的日子,空气都变甜了呢~」,后面还配了个笑脸。呵呵。「

周屿看着那条朋友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姑姑的性格,他也是了解一点的。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回去干嘛?回去听她念叨让我去嫁给哪个满脑肥肠的暴发户儿子,好给他们家公司拉投资吗?「陈予欢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我宁可在你这儿发霉,也不回去当联姻的工具人。「

周屿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家的经尤其难念。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周屿的心咯噔一下。他猛地想起来,今天,王铎要来。

他昨天被陈予欢的突然袭击搞得焦头烂额,完全忘了通知王铎这件事。

完蛋了。

他硬着头皮去开门。门外,王铎一身」精心打扮「的行头,手里还提着一盒看起来就很贵的进口水果。他最近似乎迷上了这种」成熟稳重「的送礼路线。

」老周,我来啦!「王铎看到他,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周屿,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那个白色身影。

王铎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眼睛,像两颗被强力胶粘住的弹珠,死死地、一动不动地,黏在了陈予欢的身上。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那表情,比他第一次见到许栀时还要夸张一百倍。如果说第一次是震惊,那这一次,就是被圣光击中、灵魂出窍。

周屿能清晰地听到王铎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双马尾,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的脸蛋,还有那种……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独特的气质。

这一切,精准地、完美地、毫厘不差地,命中了王铎这个资深二次元死肥宅所有的XP系统。

这就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从动漫里走出来的、他可以为之献出心脏的……日式二次元妹妹!

」这……这位是……「王铎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结结巴巴地问周屿,眼睛却一秒钟都舍不得从陈予欢身上移开。

陈予欢也注意到了门口这个呆若木鸡的胖子。她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带着一丝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王铎。

」周屿,「她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耐烦,」你朋友?

他结结巴巴地介绍:「这是我朋友,王铎。」然后又转向陈予欢,「这是我表妹,陈予欢。」

「表妹?」王铎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堪比超新星爆炸的光芒。他那因为见到美女而僵硬的身体,立刻像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人一样,活了过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陈予欢面前,脸上堆满了自以为最帅气、最迷人的笑容,伸出手:「予欢学妹你好,我叫王铎,周屿的死党。很高兴认识你!」

陈予欢嫌弃地瞥了一眼他伸出来的、胖乎乎的手,没有握,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谁是你学妹?我跟你一个学校吗?」

王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但他脸皮厚如城墙,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笑容不减:「哈哈,这不是显得亲切嘛。你长得这么可爱,一看就比我小。叫声学妹,没错的。」

周屿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尴尬得能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把王铎从窗户扔出去。

然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还在后面。

许栀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像个局外人一样,静静地看着楼下这场闹剧。

王铎的雷达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他立刻转过身,脸上那副讨好二次元妹妹的表情,无缝切换成了面对「高冷御姐」的、深沉而稳重的模式。

「许学姐,早上好。我今天来得是不是有点早?」他的声音都变得低沉了八度,试图营造出一种成熟男人的磁性。

这种「一键换肤」的绝活,看得周屿叹为观止。他严重怀疑王铎的身体里住了好几个人格,一个负责猥琐,一个负责普信,还有一个,是专门负责端水的。

许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王铎也不尴尬,他立刻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陈予欢身上,仿佛刚刚那个深沉的男人不是他。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盒进口水果,「予欢学妹,初次见面,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陈予欢瞟了一眼那盒包装精美的水果,撇了撇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是对美女表达最基本的尊重!」王铎说得义正言辞,好像自己是什么骑士精神的代言人。

接下来的时间,对周屿来说,简直是一场漫长的、公开的酷刑。

客厅里,王铎像一只开了屏的、五彩斑斓的公孔雀,用尽浑身解数,试图同时吸引许栀和陈予欢的注意。

他先是坐到了许栀旁边的沙发上,装模作样地聊起了最近的国际形势和股票大盘,嘴里不停地蹦出一些他从网上看来的、一知半解的金融术语。

「许学姐,我觉得吧,美联储这次加息,对新兴市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你看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斜对面的陈予欢打断了。

「我说那个胖子,」陈予欢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懒洋洋地开口,「你是在念新闻稿吗?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王铎的脸僵了一下,但他立刻调整了过来,笑嘻嘻地对陈予欢说:「予欢学妹不喜欢听这个啊?那我们聊点你喜欢的!你是不是也喜欢二次元?我看你长得就特别二次元!」

这种直白又油腻的恭维,让周屿想当场去世。

陈予欢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哦?是吗?那你倒是说说,我像哪个角色?」

这简直是送命题。

王铎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他那贫瘠的词库:「就像……就像那个……那个谁!就是那个,特别可爱的那个!」

「哪个啊?」陈予欢追问到。

「就是……蕾姆!对,蕾姆!又温柔又可爱!」王铎终于想到了一个大众女神的名字。

陈予欢发出一声嗤笑:「拉倒吧。你连我的发色和瞳色都没看清楚,就说我像蕾姆?你对二次元的理解,就只有蕾姆和亚丝娜吗?肤浅。」

王铎被噎得哑口无言。

周屿在一旁,心里竟然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快感。他早就想这么怼王铎了,只是一直没那个胆子。陈予欢,简直就是他的嘴替。

就在王铎的自信心即将崩盘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电视柜上那个沙扎比模型上,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啊!高达!」他兴奋地指着那个模型,「予欢学妹,你喜欢高达吗?这个沙扎比可是我亲手拼的!我跟你说,我可是个模型大神!」

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和陈予欢拉近关系的共同话题。

然而,陈予欢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模型。

「就这?」她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你这水口都没处理干净,到处都是毛边。还有这贴纸,歪歪扭扭的,逼死强迫症。最离谱的是这颜色,你用的是郡士的油性漆还是水性漆?这红色也太亮了,一点厚重感都没有,像个塑料玩具。你管这叫大神水平?」

她一番话说下来,行云流水,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

王铎彻底傻眼了。他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半天没合上。他引以为傲的「绝活」,在陈予欢面前,被批得一文不值。

周屿在旁边都快憋不住笑了。他第一次发现,看王铎吃瘪,是这么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而许栀,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客厅里这三个活宝。

午饭是叫的外卖。

饭桌上,王铎充分发挥了他「端水大师」的本色。

他一会儿给许栀夹菜:「许学姐,你多吃点这个,这个不长胖。」

一会儿又给陈予欢盛汤:「予欢学妹,女孩子要多喝汤,皮肤才会好。」

他忙得不亦乐乎,像个伺候两位太后的多功能小太监。

陈予欢根本不领情,直接把汤碗推到一边:「油死了,我不喝。」

许栀则只是礼貌性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把自己碗里的菜,又默默地夹给了周屿。

周屿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再看看王铎那张因为卖力表现而涨得通红的脸,感觉这场面,荒诞又滑稽。

下午,在王铎的强烈建议下,三个人开始联机打一款二次元风格的格斗游戏。

王铎为了表现自己,选了一个操作最华丽的男性角色。陈予欢则选了一个拿着巨大镰刀的哥特萝莉。

然后,王铎就被陈予欢从头到尾吊着打。

「你这连招都不会?菜鸟。」

「你这走位,跟喝了假酒一样。」

「喂,胖子,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哥上。」

陈予欢一边打,一边毫不留情地进行着语言攻击。

王铎被她虐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他似乎乐在其中,嘴里不停地喊着:「学妹好厉害!」「学妹再来一局!」

周屿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快被震碎了。他怀疑王铎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M属性。

许栀没有参与这场「战争」,她靠在沙发上,似乎是看累了,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安静的睡脸上。她的睫毛很长,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王铎和陈予欢的争吵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王铎偷偷地看了一眼睡着的许栀,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专心打游戏的陈予欢,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而猥琐的笑容。

周屿看到他那个笑容,就知道他脑子里肯定又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左拥右抱的龌龊画面了。

一直闹到傍晚,晚饭过后,陈予欢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那件白色连衣裙勾勒出少女美好的曲线。

「没意思,我上楼洗澡睡觉了。」她丢下手柄,对王铎挥了挥手,「胖子,你太弱了。」

说完,她就蹬蹬蹬地上楼了。

许栀也早就醒了,她看完了自己那本书的最后几页,合上书,站起身。

「我也去休息了。」她对剩下的两个人点了点头,也上了楼。

客厅里,瞬间就只剩下了周屿和王铎。

还有一桌子的狼藉。

王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像一滩融化了的黄油。他脸上带着一种被榨干了的、疲惫的笑容。

「操,」他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今天……真他妈刺激。」

周屿没说话,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外卖盒子和零食袋。

「老周,」王铎突然坐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亢奋的光芒,他凑到周屿身边,压低了声音,「你这个表妹……是神仙下凡吗?」

周屿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觉得许学姐才是女神吗?」

「不不不,这不一样!」王铎摆着手,脸上露出了那种专属于宅男的、神圣而猥琐的表情,「许学姐,是那种……高不可攀的、只可远观的圣洁御姐。她就像雅典娜,你懂吗?是信仰!」

「而你表妹,」他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她……她就是那种,会跟你打打闹闹、会骂你」八嘎「、但心里其实很在乎你的傲娇青梅竹马!她就像明日香!是梦想!」

周屿听着他这套「女神分类学」,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信仰和梦想,我全都要!」王铎一拍大腿,做出了一个极其中二的、热血沸腾的宣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左手抱著明日香,右手挽着雅典娜,走上人生巅峰的光辉未来。

周屿懒得理他,继续收拾着垃圾。他已经习惯了王铎这种间歇性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发疯。

「不过话说回来,」王铎脸上的梦幻表情突然一收,又变回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算计和猥琐的模样。他话锋一转,像一辆在高速上突然漂移的卡车,「关于那个赌约,我最近可是进展神速啊。」

周屿收拾垃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老周,我跟你说,」王铎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语气里充满了炫耀,「我感觉,许学姐那座冰山,已经快被我融化了。」

周屿皱了皱眉,没说话,继续把空的可乐罐扔进垃圾袋。

「你别不信啊!」王铎见他没反应,有些急了,「我最近跟她聊天,她都不只是回」嗯「和」哦「了!她会跟我说」不错「,还会给我提建议!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在她心里,已经从一个路人甲,升级成一个有名字的NPC了!下一步,就是触发关键剧情!」

他越说越兴奋,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掌握了通往胜利的秘籍。

「我跟你说,女人这种生物,其实很简单。你只要让她习惯你的存在,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展现出你的价值,她那层坚硬的外壳,迟早会裂开一条缝的。」王铎像个情场老手一样,对着周屿传授着他的「独门秘籍」。

「到时候,只要找到那个缝,嘿嘿……」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声,「我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了。」

周屿感觉有些恶心。他最讨厌的就是王铎用这种粗鄙的、物化的方式去谈论许栀。

「你想想,她那身段,那气质……」王铎的眼神又开始变得粘稠起来,他舔了舔嘴唇,陷入了自己的意淫世界,「她平时看着那么高冷,在床上,肯定特别骚。我一定要让她穿着黑丝,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操她……」

「够了。」

周屿终于忍不住,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把最后一袋垃圾系好,站起身,看着王铎,眼神里带着一丝厌倦和烦躁。

「你能不能别整天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听着烦。」

「我这叫废话?」王铎不乐意了,「我这是在跟你分享我的成功经验!我这是在一步步地实现我们那个赌约!你是不是嫉妒了?嫉妒我马上就要把你心里的女神搞到手了?」

周屿看着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不想再和他争论,也不想再听他那些污言秽语。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让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一股莫名的、带着点报复意味的冲动,在他心里升了起来。

他看着王铎,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开口了。

「哦,是吗?」

「那你亲过她吗?」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铎脸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凝固了。他那双因为兴奋而闪着光的小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眯了起来。他看着周屿,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仿佛想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你……什么意思?」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紧张。

周屿没有立刻回答。

他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幼稚的小学生,为了在吵架中占上风,口不择言地炫耀了一颗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的糖果。那个吻,是他心里最私密、最宝贵的秘密。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把它当成武器,扔了出来?

但他已经说出口了。

他看着王铎,迎着他那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他依旧用那种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问你,你亲过她吗?」

王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盯着周屿看了足足有十秒钟,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你亲过?」他反问道,语气里带着七分不信,三分嫉妒。

周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但在王铎看来,却充满了高深莫测的、胜利者的炫耀。

这就够了。

有时候,沉默和微笑,比任何语言都更有杀伤力。

王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他那刚刚还因为左拥右抱的幻想而涨红的脸,此刻变得有些发白。他引以为傲的那些「进展」,送模型,送书,看电影,披外套……在「接吻」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可笑。

这股巨大的落差感,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他所有的兴奋和得意。

但他王铎,毕竟是王铎。他的自信心,是用钛合金打造的,就算被砸扁了,也能很快自己弹回来。

他脸上的那点不服气,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重新挺直了腰杆。

他看着周屿,眼神里又燃起了那种熟悉的、偏执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斗志。

「行,」他点了点头,像是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你牛逼。」

他顿了顿,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挑战意味的笑容。

「不就是接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在周屿面前晃了晃。

「两个星期。」

「你给我两个星期的时间。」

「两个星期之内,我保证,我也能亲到她。而且,还要让她主动伸舌头。」

第三章 「One Last Kiss」

王铎的豪言壮语,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了一圈,然后像个戳破了的牛皮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王铎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大概也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太满了,装逼装得有点过头了。他那刚刚还因为打了鸡血而涨红的脸,浮现出一丝尴尬。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试图掩盖自己的失言。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又变回了那个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王铎,「那个……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就是……就是太羡慕你了,老周。」

他又一屁股坐回沙发上,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你们天天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发生点什么火花,也正常。不像我,还得隔着个手机屏幕,跟个网恋似的。」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是在努力地打圆场,把自己刚才那副充满攻击性的姿态,重新包装成一种无伤大雅的羡慕嫉妒恨。

周屿看着王铎这副反复横跳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胜利」而带来的快感,慢慢地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

他越来越看不透王铎了。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一方面,他确实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劲头,孜孜不倦地进攻着许栀。他那些看似幼稚可笑的行为,送模型,送书,每天雷打不动的微信问候,还有那些精心设计的「偶遇」,背后都透着一股明确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但另一方面,他又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表现得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会口无遮拦地吹牛,会说出一些粗鄙不堪的意淫,也会在被戳穿后,立刻嬉皮笑脸地打哈哈,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在闹着玩。

这种矛盾,让周屿感到迷惑。

也许,在许栀眼里,王铎真的就只是个「方法笨拙得有点可爱」的、不懂事的男大学生?

她同意和他看电影,接受他的礼物,甚至让他披上外套……这些行为,在周屿看来,是巨大的、不可饶恕的进展。但换个角度想,对于一个成熟的、见惯了风浪的女人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种成年人之间礼貌的、带着一丝纵容的社交方式。就像一个姐姐,在陪一个精力旺盛的弟弟玩一场他自己发明的、规则幼稚的游戏。她不戳穿,也不拒绝,只是偶尔配合一下,让他自己玩得尽兴。

这个念头,让周屿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那因为一个吻而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优越感,又悄悄地回来了。

那个吻,是许栀在最脆弱的时候,主动给予他的。

它不是算计,不是博弈,不是一场可以被量化的「攻略」。它是一个意外,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沉默的契约。

想到这里,周屿看着王铎的眼神,又带上了那种熟悉的、淡淡的怜悯。

他觉得王铎很可怜。他还在用他那套简单粗暴的、从网上学来的二元论,去试图理解一个复杂的世界。他以为只要送礼物、说情话、死缠烂打,就能得到一切。

他根本不懂。

「行了,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周屿把垃圾袋拎到门口,下了逐客令。

「别啊,再聊会儿呗。」王铎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

「我累了,要睡了。」周屿不给他机会,直接拉开了门。

王铎没办法,只能悻悻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周屿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送走了王铎,别墅里又恢复了安静。

周屿没有立刻上楼。他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那一桌子的狼藉,还有电视柜上那个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高达模型。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他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信息的被动接收者。关于王铎和许栀之间的一切,他都只能通过王铎那张添油加醋的嘴,或者一些偶然发现的蛛丝马迹,来进行猜测和判断。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像在看一场被剪辑得乱七八糟的电影,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导演想让你看到的全部。

王铎一直在选择性地给他透露他的「攻略进度」。他只会炫耀那些支离破碎的进展,而他每次关键行动的信息,在那张看似口无遮拦的嘴里,一直被捂得密不透风。

这就导致周屿每次知道一件事的时候,结果往往已经发生了。他永远慢一步,永远处在一种信息不对等的劣势里。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弄明白王铎的真实想法,和他与许栀之间,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他不能再靠猜了。

他需要一个……情报来源。一个能帮他看清全局…的办法。

周屿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地运转着。

他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他性格懦弱,不善言辞,让他去主动打探什么,比让他去竞选学生会主席还难。

许栀?更不可能。

他连和她正常说话都会紧张,更别提去问她那些敏感的问题。

那还能有谁呢?

一个人的身影,突然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

……

周一的早八,像一场大型的集体催眠仪式。

讲台上的老师有气无力地念着PPT上的内容,声音平淡得像寺庙里的木鱼,一下下地敲在学生们昏昏欲睡的神经上。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溜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荷尔蒙混合的、慵懒的味道。

周屿猫着腰,像个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鬼鬼祟祟地从教室后门溜了进去,径直走向了教室中后排的一个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那个人身边坐了下来。

「肖诺。」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坐在他旁边的男生,闻声抬起头。他有一张很干净的脸,五官算不上多帅,但组合在一起很耐看。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显得很精神。和王铎那种油腻的宅男不同,肖诺身上有一种属于技术高手的、独特的清爽和疏离感。

他就是周屿想到的那个人。

肖诺,之前住周屿对面寝室,是男寝小有名气的技术宅。据说他能破解市面上大部分的单机游戏,还能写各种稀奇古怪的脚本程序,靠着这些「黑科技」,给自己挣了不少外快。

周屿以前因为游戏卡关,经常去找他「求助」。一来二去,两个同样不善言辞的、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竟然成了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肖诺看到是周屿,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个……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周屿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了。

肖诺这才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周屿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把事情的原委,用一种经过自己精心剪辑和美化的版本,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在他的版本里,许栀成了他那个关系比较好的「姐姐」,而王铎,则成了一个对他姐姐死缠烂打、让他不胜其烦的骚扰者。他省略了所有关于「包养」、「小妈」、「赌约」和那个吻的细节,只强调了自己作为弟弟,非常担心姐姐被骗,所以想知道那个胖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肖诺的表情。

肖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直到周屿说出了他最终的目的。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弄到他们俩的微信聊天记录。」

这句话说完,周屿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烫。他知道这个要求有多离谱,多变态。

一直面无表情的肖诺,在听完这句话后,脸上那副平静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看着周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是吧,哥们?」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震惊,「你让我帮你……破解微信?」

他那样子,就像一个物理竞赛生,听到了有人请求他帮忙手搓一个反物质炸弹一样。

周屿被他看得更加心虚,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知不知道微信的安全级别有多高?你当这是破解个单机游戏啊?还聊天记录……你以为我是谁?国安局的吗?」

就在这时,坐在肖诺另一边的女孩,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转过头来。

女孩一转头,周屿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那是一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脸。

她扎着一个俏皮的丸子头,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额前。一双眼睛,大而圆,像小鹿一样,清澈又灵动,充满了元气和好奇。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和许栀那种清冷的美,以及陈予欢那种华丽的美都不同,她是一种阳光的、明媚的、让人看了就会心情变好的美。

裴冉。

和许栀,还有那个传说中的心理学系顾沁一起被评为本校三大校花,也是肖诺的女朋友。

周屿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也曾在校园里远远地见过几次。但这么近距离地看,还是第一次。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裴冉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又转回头去,继续认真地听讲。她的桌上,放着一本已经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周屿心里一阵感叹。他想不明白,像肖诺这种沉默寡言的技术宅,到底是怎么追到裴冉这种级别的顶级美女的。难道……也是靠破解游戏送装备吗?

「这个我真帮不了你,」肖诺的声音把周屿的思绪拉了回来,「技术上实现不了,风险也太大。你这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就要转回头去。

「别啊!」周屿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肖诺,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很担心我姐!」

他的态度极其诚恳,就差声泪俱下了。

肖诺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动摇,但还是摇了摇头。

周屿知道,光靠说是没用的。他深吸一口气,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兄弟,」他叫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情,「我最近看你打游戏,是不是有点卡?你那块显卡,好像还是2080吧?是不是……有点落伍了?」

肖诺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我听说,最新的5090,性能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要不……我帮你换台新电脑吧?就当……就当我请你帮忙的谢礼。」

周屿说得云淡风轻,他现在穷得只剩钱了。

肖诺的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讲台上的老师,刚好念完了那一页PPT,翻页器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唉,」肖诺终于叹了口气,他转过头,看着周屿,脸上带着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既然你都叫我兄弟了,那还说啥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帮你。」

周屿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这事儿成了。

「不过,」肖诺话锋一转,「你那个想法,太蠢了。」

「啊?」

「我说,想通过监控微信聊天记录来判断一个人的想法,这个思路,从根上就错了。」肖诺开始了他的分析,他一进入这种技术探讨的模式,整个人都变得专注而犀利,和平时那种沉默寡言的样子判若两人。

「为什么?」周屿不解。

「第一,就像我说的,技术上很难实现,而且违法。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肖诺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聊天记录,是会失真的。」

「失真?」

「对。尤其是像王铎这种,表现欲极强、擅长自我包装的人。文字是可以伪装的,语气是可以设计的。王铎发给许栀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精心设计过的。你看着那些文字,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猜测和困惑,甚至会让你做出错误的判断。」

周屿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发现,肖诺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周屿虚心地请教。

「你的核心需求,是什么?」肖诺反问他。

「我……我想知道王铎到底在想什么,他对我姐是不是真心的,还有,他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嗯。」肖诺点了点头,像个正在接需求的资深产品经理,「所以,你需要的是两样东西:第一,王铎的真实想法;第二,他们之间客观的关系进展。对吗?」

「对!」周屿点头如捣蒜。

「那么,监控微信聊天记录,这两样都给不了你。」肖诺做出了结论,「我们需要换一种更安全、更精妙的方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一种……不仅能让我们知道他们当前客观的关系,还可以……让王铎自己,心甘情愿地,把他的真实想法,全部吐露出来的方法。」

周屿的眼睛亮了。

「什么方法?」他连忙追问。

肖诺看着周屿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赌一把。」他吐出三个字。

「赌什么?」周屿没明白。

「赌人性。」肖诺顿了顿,开始了他的分析。

「根据你的描述,王铎这个人,有几个非常鲜明的特点。第一,极度自信,甚至到了普信的程度。第二,表现欲和炫耀欲极强。第三,他是个标准的网络生物,他的很多 ...... 剩余部分请访问 春满四合院 登录后浏览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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